吃罢了午饭,她牵一牵万劫毛衣的袖口,说闷,要下地走一走。万劫便替她穿了袜,戴了毛线帽,病号服外头罩了大衣,左手提着她的输液瓶,高举起来,两人一步步挨到走廊尽头的小阳台。
"刚才清容来过,见你在睡,坐坐就走了。出去时我见好几个护士已经等在那里要跟她合影,清容竟已出名到这个地步",万劫自认是个粗人,不沾时尚的边,却也明白像唐清容这样,不算计,少营谋,凭天性做到今天这一步,放到哪一行看实在都已是个小奇迹,而这样的奇迹惟愿世上多一些才好。闻言亦微点点头。
停一停,她忽然问万劫,"崔颜知不知道?"
万劫晓得她是说住院这回事,只答"还不知道",亦微便截住话头,低声吩咐,"不要告诉她。"
万劫听了就默然。默然的意思就是"好"。有点像小时候他替她隐瞒她一个下午吃光了家里所有的糖。
这幢老建筑的阳台很浅窄,没有窗,水泥护栏铸成一个接一个的三叶草图案。雪已停了,这时正刮风,砖缝间吹起风哨,十分尖锐。
万劫一面单手替亦微掩一掩衣襟,一面叹,"唔,这样的风声,我只在西伯利亚听过,想不到这里也有。"
亦微便冷笑道:"呵,这里最最妖异了,什么没有?这里还有变态男子硬拉着情妇寻短见。"
"你还敢说?分明是你自找的。我还不晓得你?表面不声不响,其实最乐于玩火,认真是个喜欢自毁的人。正常的人际关系太平淡,可满足不了你",话说得很重,亦微听了却也不反驳,竟默默受了,大衣口袋里掏了烟出来点,到底是在病中,才吸两口她已觉很上头,身体一阵昏软,忙把烟在雪里揿灭了。
沉吟一阵,她问,"万劫,你信不信世上有鬼?"
那边便道:"你想说什么?"
"事发那天夜里,我像是看到了爸爸",亦微说,挨万劫紧一点,"宽肩膀,蓄着唇髭,样子很像你,但我心里又知不是。万劫,现在想起来真有点后怕,要不是他惊醒我,此刻你已在替我办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