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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嗖。”

石块带起的破风声掩藏在清晨的寒风中,并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那偷鸡贼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鸡窝,筹谋着近在眼前的一顿早餐,却不料一块“天外飞石”,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脑门上,一片清晰可见的红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崛起”,让他在片刻的呆愣之后,“哇”地惨叫一声,夺路而逃。

这一声惨叫,在嘈杂却不喧嚣的大街上显得如此突出。离得近的军机营兵士也是微微愣了一下,立刻赶到巷子口去看个究竟。

狭长的巷子中,只看见一个高大男人的背影,正在拼命地奔逃。

“追!”也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那一条街上大半的兵士求功心切,都放弃了手边的盘查,一窝蜂地追了上去。

剩下的几个兵士在彷徨之后,放弃了加入的想法,但是这一整条街上,就剩下他们三五个人,顿时忙得顾此失彼,焦头烂额。

“大哥,大哥。”一个看起来明显还是新兵的兵士,正在盘监路过行人口供时,却被人轻轻地拉了拉衣角。

“什么人?”他不耐烦地转过头去,语气中夹杂着些许的焦躁。这样大冷的天被派出来进行这种毫无意义的搜查询问,甚至连一张画像都没有,光凭这一点,已经让他有足够的理由腹诽了。

但是,印入眼帘的一张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的娇弱面庞,却让他呼吸不由一窒,眼神为之一荡。

“有什么事吗?”他轻声问道,面前这个看起来彷徨无助的“小姑娘”,那小鹿一般清澈而无辜的大眼满是哀求的神色,试问,有谁能够拒绝得了那样的一双眼睛呢?

“大哥,我姐姐哮喘发作,都快咳出血了,可是左邻右舍见街上有人搜查,都不肯出来帮我……”说着说着,那一双秋水一般的大眼睛里,就有泪水在打转,“大哥,我求求你,能不能帮我将姐姐送到朝阳门那儿的医馆?只有那儿的老大夫才能看得好我姐姐……”

“呃……”那兵士这才注意到:这个娇喘微微的小美人儿背上,还有一个低垂着头,脸色苍白的“大美人儿”。虽说“她”全身上下绝大部分,都被厚厚的黑色大麾包裹着,连一双脚也不例外,但是那微微颤抖的低垂羽睫,还有玉一般晶莹剔透的皮肤,甚至连那失去血色的惨白嘴唇,都散发着一股由内而外的致命美感。

一时之间,那兵士竟看得有些呆了。

“咳,咳咳……”凌冬轻咳了一声,却没有唤回面前人儿一丝一毫的注意力,不得已,只有提高了声调,再次低咳两声。

毫无疑问,这个背着“姐姐”出外求医的小美人儿,就是凌冬本人了,而被她称作是“姐姐”的,也自然只有一人,就是受伤的风伊。

“呃?哦,哦哦!”那兵士被风伊的容颜所吸引,直到凌冬咳了第七八声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有些发红。

“大哥,您就行行好,帮帮忙,帮我送姐姐去医馆吧!”

目光回转,落入那兵士眼中的,又是凌冬那闪耀着希翼光芒的扑闪扑闪的大眼睛。

“没问题!”男儿的豪迈与强势,在这一时刻,被女人的娇弱无助彻底地激发出来。那兵士拍了拍胸脯,大有一副“凡事都包在我身上”的架势。回身一弯腰,他想当然地说:“把她放在我背上吧,我背她去!”

“不行!”凌冬脆声打破了他桃色的幻想,“我姐姐还待字闺中,是未嫁之身,怎么能与男人那么亲密地接触?大哥,我背得动姐姐,只是想劳烦你在旁边扶衬着些,遇到有盘查的,也好帮我解释两句,以免有宵小之徒起了不轨之心,再耽误了姐姐的病情。您的大恩大德,我们姐妹以后定当结草衔环相报!”

不要结草衔环,以身相许就够了。心中这么想着,但面上那兵士却不敢如此唐突佳人。轻轻点了点头,他一手扶上风伊的背,另一手,却悄悄滑在了他的臀下,继而转头向身后的同伴吆喝道:“老六儿,你看着点,我送我妹妹去就医。”

“你妹妹生病了?”稍远一些的同伴应声问道:“那别耽误,赶紧去吧。”

那兵士这才转过头来,柔声向凌冬招呼道:“走吧。”

就在他将手放在风伊屁/股上,并回头招呼的那一刹那,他错过了许多带有漏洞的细节。

风伊先是身体一僵,紧接着便细细地磨着牙,在凌冬的脖颈边吐出一口热气。

他能够这样有活力,让凌冬极为开心,拍了拍他的脸颊,她示意他要忍耐,因为这正是关系着生死存亡和是否能逃出生天的关键时刻。

风伊轻点头表示理解。

但是,就在那兵士转过头来的那一刹那,手上不自觉地一紧,顿时又让风伊连头发几乎都竖了起来。

“我们走吧。”不敢耽搁,凌冬装作是对这一切毫无所觉的样子,连声催促道。

三个人就以这样的姿势,向朝阳门的方向前行着。一路上遇到了盘查的兵军机营兵士,都被先前那兵士以送家人就医的借口搪塞了过去,很快,朝阳门高大的城楼就出现在凌冬的视线范围内。

地方快到了,眼前就是如何从这兵士的手中脱身了!

随便指了条僻静的巷子,三人急匆匆地步行进去,指一指前方不远处的那一扇门,凌冬向那兵士招呼道:“大哥,就是那儿了,那儿就是那个老大夫的家,劳烦您帮我去拍下门,这个时候,他应该还没有起来。”

“好。”那兵士不疑有他,应声放开了风伊的臀部,举步向前。

可是才刚走一步,一记重重的手刀,便落在了他的脖颈后,让他两眼一黑歪倒在地上。

费劲地蹲下来,解下那兵士身上的腰带,凌冬麻利地将他五花大绑,捆成一个粽子,又取了他的帽子塞在口中。

一切就绪,她将他拖到道边的杂物堆里,用破筐和木板严严实实地遮盖住。

“风伊?风伊!”轻拍着背上人儿的脸庞,凌冬小声地呼唤着。

已经濒临昏迷的风伊被她这一拍,又清醒过来。

“我们已经到了朝阳门了,现在我就要进皇宫去搬援兵,里面的情况很危险,我没法带着你一起走了!一会儿我给你找一个地方先躲起来,你一定要坚持住,我找到援手就马上会来救你!”

一面这样说着,凌冬一面拔下一根发丝,环成圈儿,在面前人家的门锁上轻勾,不一会儿,只听见那铜锁“嘎达”一声,机簧已然崩开了来。

蹑手蹑脚地迈进院子,四顾无人,凌冬迅速闪进了柴房。

柴房之中不仅有堆积的木炭,还有牛马冬日所吃的干草,因为隔风的关系,显得比外面要暖和许多。

将绑在背上的风伊解开,凌冬为他在干草堆中扒了个容许一人仰卧的洞口,想要将他放进去,却遭到了态度强硬的拒绝。

“我要在窗边!”执拗地用最后的一丝力气反抗着,风伊的话语中有不容置疑的坚定,“冬儿,你一个人潜进皇宫太危险了!从朝阳门到乾元正殿,这一路上应该都有楚硕的人马布置着,除非是见到了风澈或是母后,否则你没有一点儿胜算!倒不如这样,你看见朝阳门城楼上的大钟没有?那是有了重大国事灾情,或是外敌来袭时才能敲响的编钟。你我消失了一夜,母后他们想必已经在找了,如果能敲响那只钟,皇宫里一定会有人马赶出来的!你把我放在窗边,我一定要看着你安安全全的才可以!”

一口气儿说了这么多,风伊微微有些气喘,只抚着胸口,不住地皱眉。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凌冬眼神一亮。不管怎么说,登上城楼去敲钟,总比穿过大大小小数十道宫门跑去给顺贤皇后报信要简单得多。

依着风伊所言,她将他倚靠在柴房的窗边坐好,又用干草和木炭将他的身形完全掩住,这才狠下心一扭头想要离开。

“等一下!”风伊虚弱地叫,从草队中伸出手去,将凌冬拉回到自己唇边。

这是一个带着血腥气息的长吻,为免牵动他的伤势,凌冬不敢吻得太用力。在结束了这一长吻之后,她像是保证一般,轻轻在他额头上印了一个唇印,“放心吧,我和孩子都不会抛下你离开的!”

没了背上的负担,凌冬在墙边的枝头轻一借力,跃上了房顶。

所处之地离朝阳门不过一两百米距离,但是就这么点距离,在重重守卫的看守之下,宛如天堑般难以跨越。

这个时候,想要再悄无声息地混进去,显然是不可能了。不说闲杂人等想要混进皇宫外城是多么地困难,单说这守城的军士之中,应该就有不少认得她,或者说是认得上官如烟。

眼珠一转,她的目光落在了城门内正向外奔出的一个小宦官身上。

那小宦官自然也遭到了阻拦,但从腰间掏出了一块明晃晃的金牌,他趾气高昂地从鼻孔里不屑冷哼道:“爷是奉了太子之命,出宫有要事,尔等耽误的时间,若是怪罪下来,休怪我没提醒你们!”

有楚硕的令牌在,那些守门的士兵哪敢放肆,连忙都让开了道路。那小宦官抬头挺胸地出了朝阳门,身后传来一众兵士的窃窃私语:

“狗仗人势!”

“不就拿了块令牌吗?你看他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还爷!他要是能被叫爷,全天下女人都变成男人了!”

出了这一阵骚乱之后,朝阳门外重新恢复了平静,守城的兵士收回了注意力,再次有条不紊地检查起来往行人的令牌物件。

只有凌冬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小宦官移动着。

出了朝阳门,他便立刻收敛了行迹,不敢像在门内那样张扬,显然是被派去执行秘密任务。眼看他向军机营的方向疾走,凌冬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灵巧的身影在房檐屋顶上跳跃着,像一只迅捷的黑猫。

一见他抄近路穿进一条小巷,她眼神一亮,立即迅速逼近。

那小宦官是个机灵的主儿,也应该习过一些武艺,听见背后有风声,他立马低头前蹿,同时回掌后劈,但他这三脚猫的功夫,又怎么能跟前世里经受过专业暗杀训练的凌冬相比?

于是,他还带着前掠的余势,一个大马趴摔在了地上,两眼翻白。

将他身上的衣服扒了下来,套在自己身上穿好,又用腰带将他结结实实地捆住。凌冬拿着从他身上搜出的令牌,眉头微蹙。

这宦官身上并没有印信或是信笺,很显然,他所要传的是一个口信。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是谁将这小宦官派出来的呢?看他前往军机营的方向,显然是要去找楚硕,弄不好,是太子妃厉青萍暗派出宫的吧?

凌冬的这一番猜想并没有错,此时,在宫中正发生着一件惊天动地,情势危急的大事。

只是如今,她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从墙边的水坑里掏出几把烂泥,她在脸上衣襟上都抹了不少,然后往靴子的靴筒里也抹了少许。

一切准备就绪,她一边揉着腰,一边低头打量着灌了烂泥的靴子,一步三踢脚地向前走去。

到了朝阳门的城门外,不等守门的军士开口,她便模仿着那小宦官的声音,先一步开了腔:“哎呀我的娘哎!今儿个真是倒霉,出了城就摔一跤,疼死我了!”

一面说着,她一面从怀里掏出令牌,一手向先前那小宦官面对的军士伸去,一张脏兮兮的小脸,却面对着对面那行的军士,“各位,我去城门里的敬事房换件衣裳,一会儿还出来。”

“快进去吧!”那军士被她身上脸上的烂泥臭味熏得受不了,忙不迭地挥手。

收了令牌,依旧是低垂着头,一步三晃地向前走,凌冬的耳中,传来了身后幸灾乐祸的细语声:

“活该!让他狗仗人势!”

“这就叫恶人自有恶报,这不,刚一出门,报应就来了。”

“等他换了衣服,一会儿出去说不好还要摔一跤……”

身后的讥笑声只换来凌冬淡然一笑,路过城门门楼正中通向上层的楼梯时,她趁着没有兵士向自己看的功夫,一个闪身掠了进去。

周围几个住在皇宫外城府邸的家丁,还有出宫来往办事的宦官宫女都愣住了,面面相觑了片刻,众人默契地决定当做没看见,纷纷低着头,各走各的路。

还好。

逃过了这一场危机的凌冬舒了口气,顺着石质的阶梯迅速奔向城门顶楼。

阴暗的楼梯甬道内空无一人,但是在城楼顶上,那一人多高的黄铜铸钟旁,几个本该站岗远眺的军士,正围拢着一炉炭火烫酒吃,一个个面泛红霞,好不快活。

再看那城楼上,虽是一片平坦的空地,却处处堆放着装着刀枪与羽箭的箱子。凌冬心中有了盘算,出了那楼梯口,她便隐向一旁的箱子后,就这样连番辗转,竟让她在没有惊动那几个吃酒军士的前提下,溜到了黄铜大钟的那一头。

终于到了!离成功只差一步的距离!

大钟的撞柱近在眼前,深吸一口气,凌冬双手扶了上去,在发力之前,她情不自禁地扭过头向城门外望了一眼,她相信:此刻风伊一定还靠在那窗边,在看着她成功呼叫援兵的这一刹那。

岂料这一眼,还没有定位到风伊所在的那间柴房,凌冬便被远处官道上滚滚而来的一溜儿烟尘吓了一跳。

那大队人马的最前方,骑着乌雅马的那一个,不是楚硕又是谁?

那些士兵穿的都不是军机营的号服,显然在搜捕她与风伊的这一段时间之后,楚硕又去别处搬来了新的人马!

看这情形,他想要逼宫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仿佛是有着特殊的默契一般,低头赶路的楚硕,在这一时刻也是一抬头,目光与在城楼上的凌冬不期而遇。

四目相交,他拉住了缰绳,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队伍停下来。

他的神情,在阴冷中透出了一股嘲笑的意味,让凌冬从心底渗出一股森森的寒意。

意识到这其中或许有什么不对,但凌冬却无暇去想那么多,一咬牙,她用尽全身力气荡起撞柱,向那黄铜的大钟上狠命击去。

“嘎……”

撞柱撞在钟面上,所发出的并不是悠长而洪亮的钟声,而是像被人掐断了舌头的鸭子般,只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摩擦声,便宣告沉默。

这时候,楚硕面上那讽刺的笑容,更加明显了。

心中一动,凌冬低下头,向晃来晃去的钟内望去。光秃秃的大钟内,钟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卸去,只留下一个铜环左右乱颤。

吃酒的几个士兵哪里会连这样的动静都听不到?一把掀翻了炉子,几个人团团将凌冬围了起来。

未几,楚硕带领着一队亲兵,也急匆匆地上了城楼。

“能在这儿见到你,真是我的荣幸啊!岳凌冬!”在说出最后三个字时,他特意加重了语调,眼神里有着掩藏不住的得意,“让本太子算算,啧啧!杀害了皇子妃,还冒名顶替,这项罪名别说放在一个小土匪头子身上,就算是放在皇亲国戚头上,也是立斩的判决!”

这个时候揭穿自己,还有什么意义?他的目的,恐怕是要逼自己说出风伊的下落吧?凌冬靠在冰冷的城墙上,小半个身子都因为逼近的刀锋而探出了墙头外,但她只是沉默着,凝眸紧盯着楚硕。

“你放心!本太子……哦不,应该说是朕了!朕不打算让你说出那个废人的下落,因为他这个时候,就算是出现,也改变不了既定的大局了!”得意地仰天狂笑了几声,楚硕突然低下脸来,声音变得魅惑却阴冷,“如果没记错的话,三皇子妃的身上,应该还怀有帝裔吧?不管怎么说,三弟他也算是皇室的血脉,又怎么能允许一个从山贼寨子里来的女人为他生孩子呢?这样好了,朕大人有大量,就放你一条生路,你从这城楼上跳下去,生死有命,朕便答应不再为难你。”

跳下去?

回头看了看城楼下的地面,那守门的军士连同过往的行人,听见楚硕的这句话,都忙不迭地逃的老远,生怕自己被掉下来的人无辜砸成肉饼。

不过是接近六米的高度,换句话说,也就是现代差不多三层楼的高度,这样的高度,对于以往的凌冬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问题,可是现在,她的肚子里有着她与风伊的宝宝啊!

看出凌冬不敢跳,楚硕面上的邪笑更甚,遣退开凌冬周围的士兵,他走上前去,一掌掐住了她的脖子,“我说弟妹啊,你不敢跳是吗?还是说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去,接受大理寺的制裁?不过很可惜,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别以为你仗着肚子里的孩子,就可以让顺贤那个贱人为你脱罪,网开一面!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跳的话,就等着做我手下这些死忠胯/下的玩物吧!”

他等着看凌冬惊慌失措,甚至跪地求饶的表情动作,但让他失望的是:听了他这些话,凌冬反而更加平静了。

一手掐住他的脉门,她轻易地摆脱了楚硕对她的牵制,一张嘴,凌冬一口口水吐在了楚硕脸上,“你做梦!”

话音未落,也不等恼羞成怒的楚硕展开反击,她义无反顾地一转身,像是蹁跹的蝴蝶般,从城楼上轻飘飘地跃下。

我相信我们都不会死!面对着风伊所在的方向,她含泪展开了一抹笑容,但是一想到肚子里的孩子,便心如刀绞。

“射!快给我射箭!把那贱人射死!”城楼上,楚硕三把两把抹干了脸上的口水,狂怒地大叫。

铺天盖地的箭雨像是密密麻麻的狂蜂一般,紧随着凌冬的身躯从城墙上落下。远在柴房里的风伊,看见这一副凄美却决绝的景象,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再也按捺不住地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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