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读生这个身份我持有了将近7年。第7年的时候正值高二,因北京与老家辽宁的教材不同,决定从高二下半年开始回辽宁上学,备战一年半后的高考。
父母告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很平静,甚至是堆着笑容的,这笑容显然不是因为欢喜,却也非刻意做作。我亦是波澜不惊,仿佛这再正常不过。事实上,这的确也是必然的,只不过从未去设想这一天。
关于这个消息情绪波动最大的是班主任,年轻的Bean.xy已带了我将近5个年头,在这个完全中学里,从初一带到高二。当然,这是不多见的。
Bean.xy教的是语文,大学刚刚毕业没多久怀着一腔热血站在讲台上准备献身于教育事业,碰见我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却非要和文字挂钩的初一小女生,火花就顺理成章地碰撞了出来。实际上Bean.xy对很多孩子都是关心备至的,她觉得他们各有自己的特点,沉迷金庸的,喜欢古典文学的,乐于收藏音乐的,甚至喜欢化妆的学生的个性都被她发现且培养起来,作为一个年轻的教师,显然她还是有着与学生更多的共同语言的。然而应试教育毕竟是面对高考,而不是培养小资情调或者树立个性,何况时光荏苒,成长意味着改变,当Bean.xy要求学生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学习上的时候,当学生处于青春期反叛的时候,老师与学生社会角色的根本矛盾便无法掩盖,一个个曾经密切的关系就突然或是在不理不睬中无疾而终,或是在争吵执拗中留下不可复原的伤疤。而我,的确也曾有对她的不解和不满,然而对于她的爱与良苦用心却是明了的。于是我们依然热爱文学和生活,于是我们依然是亲密的师生,和朋友。
当这件事情确实地告知了Bean.xy的时候,随着格陵兰岛上空“末世景象”的讶人景观的出现,北京突然地迅速降温且寒风呼啸,它赶来的速度令人措手不及,强度更是出人意料,虽然隐隐预知会有这么一天,会降温,会起风,但怎知它会来得如此生猛强烈。就像这件事以所有人始料未及的速度,就这样的,毫无预兆的,并且没有选择的,到来了。
来来回回地被风抽着耳刮。Bean.xy说,我真的挺难受的,感觉自己的感情都被掏空了一样。我对风说,抽吧抽吧。
最后,她在课上说,大家都知道的,彼岸葵要走了,让她讲两句话吧。而我没说两句,看到她的表情竟哽咽到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硬生生地将过分的声响堵住,之前的平静似乎只是阴霾,阴霾之后,必定是风雨。我看到洒满耀眼阳光的金色讲台,看见她的眼睛里闪烁着金色的小小光芒。我看着她,她跑了出去。教室里很安静,回过头,窗台上桃红色的观赏仙人掌开得很好看。
那节不完整的课,记忆中像是料峭冬天里落在皮肤上的点点雪花,痒痒的,冰冰凉,倏地融进皮肤里。然后消失不见。那之后一切就又都平静了,没有任何改变。同学们每个人用彩色的卡纸写了张留言,一起塞进了一个大号的熊猫存钱罐里送给我作为祝福和留念,我知道,那是Bean.xy授意的。在我离校后偶尔回学校办手续或是拿东西时,遇见认识的老师,大都会告诉我,“你们老师可伤心得不得了”。我傻傻地笑,无言以对。我知道这不仅是对她一直以来年级第一的学生的不舍,更是对这份长久浓郁的师生情与友情的不舍。
到达小城的那个夜晚,从出租车上下来,眼前是令人惊异的星光,满满的天穹。普兰色的夜幕将安静的城区笼罩起来,松松垮垮的,毫不费力。想起儿时看过的书籍,写道“星星像钻石一样镶在天鹅绒般的夜空上”云云,此时才真正感受那份魅力。便忍不住惊叹了一声“啊,好多星星”,引来旁人侧目。
北京的夜晚也是很璀璨的。是更加璀璨。霓虹的光芒。
家住后海附近,酒吧一条街,白天是热闹的,晚上更是喧嚣欢愉。就像一家酒吧的名字,朝酒晚舞。应同学的要求,走之前开了个饭局,初中的高中的瓷器们坐在一起。那天刺猬高本来是没有时间的,我们一行人到了饭店刚坐下,我却接到了他的电话,问我在哪,大概知道了地点后他就打了个车拎着他大包小包还没来得及放置的东西奔了来。那次我们的菜虽没少点,奶鱼烤鸭的,结果酒水一提篓一提篓地上,面对酒水大灌的态势,谁都没顾上吃——除了鲁兰。关于那个饭局,不记得别的,只是酒杯一次又一次地举起来,然后不知怎么的大家就都哭了,声音拐着弯的乱语。当时丹宝儿扎在柿子的怀里红着眼睛说“我妈可喜欢她了,我妈可喜欢她了……”让我一度犹豫是不是该把阿姨也请来。
当时在郭林饭店吃饭的人很多,饭店又没有包间,我们就在大厅里放肆。尤其附近一桌是过生日的,听见这边哭成一片都回过头来一脸诧异。我脸上虽然布满眼泪,却还颇有礼貌地对“生日帽”笑了笑。
一顿饭,N多拥抱。后来我对桑说,没想到滑轮哭那么厉害,还和我拥抱几次。桑说,那是他想占你便宜。然后我们都发了个捂着嘴的笑脸。在屏幕上吃吃地笑,眯着眼,一脸幸福。
记得后来大家一起在街上走,很没道德地大摆渔网阵,堵住了后面行人的路。旧鼓楼大街,鼓楼大街,烟袋斜街,荷花市场,南锣鼓巷……芃芃显然在酒精的作用下燃烧起一腔热血,提议大家一起唱《 最初的梦想 》,应景。约定了大家努力学习,高考后相聚北京,在北京的大学见。还是这些人,还是那家饭店。事实上后来郭林饭店因为地铁8号线的工程建设被拆迁了,倒是滑轮真是好样的,高考时一举拿了班里的第一。我总是不要脸地觉得这也是有我的功劳的。
当时滑轮和猪眉目传情了有一阵子了,趁这顿饭我还当了回月老,俩人算是在公众面前确定关系了。后来Bean.xy把他们在一起的事当成新闻告诉我,我笑笑没敢说话。
只不过那天晚上关于《 最初的梦想 》不记词的不记词,不记调的不记调,一共也没唱两句,就转成《 我们能不能不分手 》了。趁着酒劲,平时不怎么敢唱歌的我竟然还给大家嘶唱起了《 向阳花 》。鼓楼大街上,当年,飘荡着我们七扭八歪的歌声。
那么,彼岸葵,“如果你生长在黑暗下,你会不会再继续开花?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害怕,你会不会再继续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