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都喝麻了,林镇长陈副镇长也喝麻了。要离桌的时候,一个戴着呢毡帽的人晃了进来。他个子矮小,步子却是很有劲头的,瘦削的满是褶皱的脸,牙巴拉伸嘻起,露出一口金牙。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比他高出一头的妇女,乌黑的长辫子,随脚步轻微地摆动着。她与那个披着长发的女子站在一起的时候,高矮、脸形极其相似,只是头发形状和酒窝的深浅不一样而已。林镇长站起来,圆疙瘩脸被酒精涨得红纸样,骂道,妈的个屄,你躲、你躲,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快来给恩人敬酒!刘副局长也喝得麻麻糊糊的,但他晓得眼前这个人是谢老反,十几年前被愤怒的工人打得满脸是血的山老乡。由于脸瘦,他笑起的时候,嘴边的肉往脸上绷,起了一层皱,嘴就显得尖,使人一下子就想到了耗子的形象。他张开露出金牙的嘴说,各位领导,对不起大家,我来迟了,对不起大家。主要原因呢,怪自己这龟儿子牙齿,一点都不争气,这几天疼得厉害,比婆娘家生娃娃还恼火,今天进城整牙齿去了,我来给领导敬杯酒。谢老反眼珠子愣了一眼站着的小琼,小琼接过服务员手中的五粮液酒瓶往林镇长座位走去。林镇长在灯光下红纸样的圆脸抖动着说,龟儿谢老反,你龟儿这么大岁数了做些事情还是老反。酒呢,就不来了,要敬你自裁几杯,等一会儿陪着环保局的领导娱乐娱乐。谢老反脑壳鸡啄米样,黑呢毡帽快要掉下来了。谢老反自饮三杯后又举起杯子说,我干了,大家随意。他喝酒不是细喝的,而是举起杯子往口里一倒,脖子一仰,呢毡帽差点掉下来,杯子就空了。老刁歪坐在椅子上,理也没理谢老反,更不要说举杯子了,他心里在想,你他妈的不就是个守门的老头吗?摇身一变,成了老板了!
林镇长、陈副镇长亲密地陪着他们几个往宾馆棋牌室走,谢老反、小琼及刘副局长他们几个跟在后面。谢老反摇晃着歪戴着黑呢毡帽的脑壳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刘副局长也不回避。可能吧!地方只有这么大,我以前在岳分矿上过班。谢老反拍了拍自己的脑壳,难怪不得,难怪不得,我是说在哪里见过!小琼则在后面捂着嘴笑。谢老反因为自己侄女的笑来了兴致。骂道,死女子,笑啥子!小琼继续捂着嘴在笑。
刘副局长头有些昏,走出来了,再说他也不爱好打麻将。老刁他们几个就爱好那东西,只要说起打麻将,就是再没有时间都有时间了,那铿锵的麻将声,仿佛是他们生活的最快乐的音乐。刘副局长沿着惊奇欢乐谷走了一圈,头昏得厉害,加上自己本来就有午睡的习惯,人就困倦,想睡觉,就往宾馆里走,他心里想着那事儿。特别是喝了点酒,就很想做那事,和自己最喜欢的女人做。如果没有自己喜欢的女人,只要勉强看得过去的也可以。男人最主要的是发泄身体里的兽性,这就是天下娼妓之所以屡禁不绝,连宋朝皇帝也要挖地道嫖名妓李师师的缘由所在。刘副局长此时想到的就是那事儿,当然他想就想起了小琼,这个十余年前自己就想入非非并付诸行动的山女子,要不是那头可恶的牛。
哎——
他叹息了一声,往楼梯上走,脚有些打摆,眼前也有些恍惚。走到门边的时候,刘副局长轻轻就推开了门。他手里逮着钥匙,而钥匙没有插进门,门却轻轻一碰就开了。
恍惚中,床边站着一个女子,高挑个儿,丰满身材,脸上的酒窝浅露着,那酒窝在他的眼里特别的大,像清澈的水涡,像魅人的水钻,像会说话的眼睛在刘副局长的眼睛里放大着。这不是小琼吗?他在心里想,这山女子还念旧情啊!有这么懂事的山女子呢!自己正想着那事儿,她就主动送上门来了。他就小琼小琼地胡乱喊着,偏偏倒倒地扑了上去。可是他眼中的小琼呢,一点儿也没有两个人相好的样子,侧身就往外走,嘴里还骂着酒疯子酒疯子!他兴致已上来,欲火已燃烧了整个身心,十余年的臆想,十余年的遗憾,十余年前刺竹坪山核桃树下的心惊肉跳,借着浓浓酒意的燃烧,在空荡房间的环境中,燃烧的情欲再也不能控制了。他哪里知道,内心的情欲的火光将会毁了自己的前程。凡是喝醉过酒的人都知道,酒喝多了,劲儿是特别大的。他现在就是一束蓬勃燃烧的火焰,他哪里肯放过他眼中的小琼呢?在他的心里已没有她忸不忸怩害不害羞同不同意了,想的只是自己要续接十余年前在山核桃树下的事情,自己要完成这十余年来在心里反反复复萌动的情欲,完成年轻岁月中的那点遗憾那点缺憾。这房间里总没有啥子讨厌的害瘟的牛,总没有哪个钻出来打扰哇!
他抱住侧身逃窜的小琼,她怎么环板顺跳的,好像在喊着什么,好在自己进门时就哐的一声将门关了并按下了锁的反锁钮,还插上了门闩。俗话说,酒醉心明亮,刘副局长从一进门看见他眼中的小琼,那种想法几乎是在一两秒钟内就完成的,其中包括前面关门的一系列动作。女人天生就没有男人力气大,虽经过了一番挣扎,眼中的小琼最终被剥得精光,一团白亮亮的胴体被他压在了身下。呜呜的哭泣声中,他的身体像一团蓬勃的火焰在白皙的身体上跳荡着,燃烧着……他听见了牛哞声,他听见压在身体下的小琼呜呜的哭泣声像哞哞的牛叫声,颤抖的头发像春天里黛色的山核桃花……
他大声骂道,讨厌的牛,老子管不了那么多了,老子今天不怕你……
晚上十点来钟,刘副局长睁开眼睛着实吓了一大跳。面前站着易局长、陈副镇长、谢老反、小琼和另一个比小琼个子单薄的女子。小琼的眼睛里已没有了往日的那种水汪汪的情愫,更没有暗送给自己的那份羞涩和温柔,而是一种鄙视和不屑。坐在她旁边的女子肩膀靠着她,头伏在她肩膀上抽泣着。谢老反窄脸上的小眼睛像树皮上豁开了道口子,放出硬戳戳的光,直戳到他睁开的眼睛里。刁科长盯着他,一脸的鄙视。陈副镇长说,喊你打麻将你不打,满桌子的菜你不吃,你偏吃山核桃花,一盘子山核桃花让你给吃完了。你说这人怪不怪,一个人跑回寝室,竟干出这样的丑事来。你看这事咋个办?刘副局长看着伏在小琼肩上抽泣的女子,昏昏沉沉的头脑里已明白了几分。谢老反说,明说吧,事情不该发生都发生了,公了还是私了,公了呢就是报官,私了呢,要么你拿钱,要么——
小琼瞪了谢老反一眼,表叔,你说啥子,小凤还要嫁人,报啥子官,他也有一家人。刘副局长晓得惹了祸事了,报官要判刑的,家破人亡。拿钱呢,又拿多少呢?自己只有找朋友借。他脑壳里嗡嗡地响着,真不晓得咋个办好!想不到这次山里之行,整得这么糟糕。检查环境污染,自己反而被污染进去了。自己不进山来调查啥子梅子木瓜核桃结不结果的事,哪会惹出这种事情来。要怪就要怪黄磷厂的环境污染,要不是环境污染,自己哪会走到山里来,故地重游,做出这种丑事。刘副局长不晓得说啥子,脸上表情木然,瓜兮兮的。小琼愣着他,手扯了扯谢老反的衣角,谢老反就起身跟她走到卫生间那边去了,两个人叽叽咕咕了一阵。
经过反复考虑,易局长代表环保局做出了让步,黄磷厂污染的事情就不再提了,也不向上面汇报这件事情,而副局长刘加林与谢老反侄女小凤的事情呢,双方也不再提;双方不提,也没有谁能知道。易局长对刘副局长说,我该对得起你哈!你搞清楚哈!黄磷厂的事我一点也不知情哈!如果以后有啥子情况是你们去处理的,我不知情。你懂我的意思没有?刘副局长头低垂着,使劲地点了两下。
回到城里,睡到自己的老婆枕边,刘副局长脸上就浮出笑容来,任何事情都有其两面性,就像环境污染,对大环境来说是坏事情,但污染也带来了许多好处,从宏观的方面来说,没有污染,化工厂、造纸厂、磷肥厂、制药厂、酒厂等等能建起来嘛?没有这些厂,经济能发展吗?地方财政和老板个人的收入能实现天文数字吗?能有遍街的宝马,耀眼的豪宅和灯红酒绿吗?就拿时下的社会风气来说,没有卖筛筛肉砣砣肉的风流女子们,你四五十、五六十、六七十岁的老头能抱着十七八岁二十岁三十几岁的美女们同床共枕吗?还是感谢污染啊!要不是青牛沱景区的黄磷厂污染问题,自己能走到山里去吗?能吃上味道如此好的山核桃花吗?自己又能有机会酒醉后……
不久发生的事情是出乎刘副局长预料的,不知是谁将黄磷厂污染的事捅到省上媒体去了,省上一个有影响的媒体来青牛沱景区暗访后在报上显眼位置登载了新闻。黄磷厂被上级环保局关闭查处,在调查中刘副局长刘加林的丑事被检举出来,他和谢老反一起被判了刑。他在狱中表现得很好,给管教干警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大家对他犯强奸案的事有些持怀疑态度。他每天除了劳动,沉默寡语,没事时就用粉笔在地上画着一种花,花瓣像维吾尔族少女扎得细密的小辫子。大家问他反复画的是什么,他目光痴痴地望着铁窗外灰暗的天说,黛色的核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