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觉得自己做了个梦,梦中今日就要订婚的男人像从前一样对她轻声细语,温言抚慰。
无论如何,她要去亲眼看一看。既然最后的结果可能是不得不割舍,那就要用最利的刀。
叶家是靠做实业起家的,在本城枝繁叶茂盘根错节。叶家大小姐订婚自然名流云集,排场十足。倘若有谁不在邀请之列,怕是要检讨一下自己的江湖地位。
苏浅看着手中的请柬,男女主演的名字并排而列,却没有半点看戏的心情。
她的名字第一次跟沈辉并列是什么时候呢?应该不是期末考红榜第一名,而是两人作为同桌第一次轮到一起做值日。
那天一放学,大部分的同学就已作鸟兽散。苏浅不紧不慢地从书包里掏出一副扑克,笑眯眯对沈辉说:“我是魔术师,会读心术。”
沈辉自然不屑地瞥她一眼。
苏浅仍是笑容可掬地道:“如果我猜对了你心里想的那张牌,你就替我打扫教室,好不好?”
沈辉少年心性,被她激起了好胜心,又实在好奇,便爽快答应。
她让他从整副牌中抽出一张记在心里,然后把余下手中的牌切成三组,让他将抽出的那张随便放在其中一组的上面。
待沈辉将牌放回,苏浅取过三组牌合成一组,从左至右把所有的牌摊开在课桌上,问道:“你心里的那张牌在不在里面?”
沈辉老实地点点头。
苏浅示意他洗牌。
见沈辉洗得格外卖力,苏浅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不动声色。
待沈辉终于觉得洗够本了,苏浅接过纸牌,一边装模做样念念有词:“这张不像。”一边将一张张牌快速在手中闪过。
过了片刻,她抬起头,举着那张牌宣布:“就是它了!”
她自然是不会读心术的,不知道那一刻她眸光闪亮神采飞扬的样子也像一道光照进了沈辉的心里。
沈辉当然明白自己还是着了她的道,却一时看不穿其中的蹊跷。
苏浅见男孩儿漂亮的脸上充满困惑,立刻展开恶魔般的笑容诱哄道:“答应替我做一个学期的值日生,我就告诉你。”
沈辉终是不甘心地咬牙答应了。
苏姑娘的邪恶目的达到,便大方揭秘道:“很简单。我分三组牌之前,已经利用切牌的便利抢先记住了三组牌的首末花色,一共六张。所以将整副牌摊开的时候我只要扫过那六张牌,看其中哪两张当中夹着别的牌就好了。后来叫你洗牌不过是障眼法。”
沈辉虽然觉得自己这一个学期的卖身契签得冤枉,但还是愿赌服输,打扫了整个教室。
后来他亲眼见她发病,才知道苏浅有极严重的过敏性哮喘,而得这种病的人是沾不得一点灰尘的。自此之后,沈辉甘心情愿地替苏浅做值日,一做就是两年。
只是再怎样的心甘情愿也是有期限的。
宴会厅布置得很漂亮。玫瑰铺就的T台,香水百合扎成的拱门。中间迪斯尼城堡形状的冰雕更是增加了童话般的梦幻气氛。
苏浅的位子自然跟邹玉他们的在一道。邹公子眉眼一斜,要笑不笑地道:“作为男方的好友出席他的订婚宴,苏小姐此刻是不是感慨万千?”苏浅对自己催眠她就是个泥人,怎么扎都不会疼。
到了这会儿,小谢跟凌俊倒是有些同情她,忙用眼神示意邹玉不要太过分。旁边几桌却有几个知道内情的,不免对苏浅指指点点。旁观别人的俗世悲欢是大部分人不可或缺的生活乐趣,倒也无可厚非。
不一会儿,宾客间一阵骚动。抬眼一看,果然是一对新人出来了。
台上的沈辉穿着一身白色礼服,优雅中不失轩昂。旁边紧紧挽着他的自然是准新娘叶宜。新款的Vero Wang高级定制穿在她身上如同一朵晨间带露的白玫瑰,娇艳清新。苏浅坐在前排,视野极佳。她不得不承认叶宜的五官长得很漂亮,简直到了无一不秀气精致的地步,更难得的是组合在一起是一张标准的美人脸,尤其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漾着甜蜜,更添两分妩媚。
台上的司仪是本城著名的脱口秀节目主持人,很能调动气氛。一时间台上台下欢声笑语。
这种场合多的是人尖子,自然不乏怀揣玫瑰梦的女孩子想趁着自己还年轻水灵,本钱尚在的时候上去搏一搏,没准自己就是下一个在这豪华大厅里人人羡慕的掷捧花的人了。
“新娘子身后站着的那个是谁?没有新郎官帅气,但是气质老好的,看上去文质彬彬的。”
“叶家老二,听说是个不受宠的。叶家最春风得意的那个今天没来,听说在英国公干。”
“你是说叶家老大叶岑?亲妹妹订婚他也不来?”
“叶宜跟她二哥叶茂两人感情好。你知道的,一般人家也未必兄友弟恭,更不要说叶家这样家大业大的。”
“也是,叶家如今都由叶岑把持,那两个到底意难平。不过,叶岑也算是个异数了,条件这么好,却从来不拈花惹草的。”
“你说他会不会是个gay?”
“切,人家自诩人中龙凤,要求高罢了。你以为长得帅的都是gay啊。”
“不是又怎样,他这样站在云端的人物,咱们就是坐直升机也够不到的。”
两个女孩儿说到这里都是噗嗤一笑,八卦算是告一段落。
这一桩婚事提供了无数八卦谈资,也算是宾主尽欢了。苏浅不无自嘲地想到自己恐怕是整个大厅里唯一的不和谐因素。真是应了那句话“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她强迫自己咽下口中的蛋糕,眼前反复回放着刚才一对准新人四手合力切蛋糕的情形,新娘子的长款丝质手套真是漂亮到刺眼。
正要接着吃第二口,一只手似铁箍一般铐住了她的手腕,紧接着一股大力袭来,苏浅便已身不由己。
叉子落在盘中的咣当一声脆响立刻被淹没在一片热烈喧嚣中,自然不会惊动台上正在做游戏的一对新人。何况沈辉已经一连答错好几个关于新娘喜好的提问,正焦头烂额疲于应付。
苏浅知道眼前这位少爷一向蛮横如斯,既然敌不过他的力气,也就不做无谓的挣扎。
许桦将她一路拖出大厅,才嫌恶般地甩开她的手,恶声恶气道:“你这是演苦肉计呢,自虐给谁看!”
苏浅心中一阵气苦,不由犯了倔,一声不吭就要往回走。
“不许回去!你这副哭丧的表情,想给今天来的媒体爆料不成!”
苏浅脑中不由浮现出几个恶俗标题,忽然便被刺得没了脾气,轻声道:“我的包在里面。”
“我去拿。”
不过片刻许桦就已出来,仿佛怕她反悔一般,拉着她就走。
直到被押上了车,苏浅才讽道:“你不必怕我回去拆你好兄弟的台。我对上明天头版没兴趣。以死相胁这种戏码我也演不来。”
“你当然不会。你苏浅是什么人,无敌女金刚。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许桦立刻发动了引擎。也不知道大少爷哪来的一股邪火,动作格外粗暴,真是委屈了那辆新款明黄色兰博坚尼。
苏浅倒是认得许桦的新座驾。那还是有天大少爷心情尚佳,发了封邮件问她哪个颜色好。苏浅反问他:“怎么不问你女朋友?”许桦正好在线,很快回复:“太多。问不过来。”苏浅无语之下便道:“都已经兰博坚尼这么高调了,干脆就炫到底。明黄色,最适合你。”没想到他还真定了这款。
还没等苏浅抗议,车子已经一路狂飙上了高架,她只能认命地系上安全带。
“开慢点!咱们交情还没好到同生共死的地步。”
“闭嘴!你倒是想跟沈辉生死相随呢,人还不愿意。”
跟疯子讲道理的人是傻子。苏浅一边决定听天由命,一边计算着自己这条命在保险公司那儿值多少钱。
就这样开了一个多小时,车子终于驶入近郊的一个俱乐部。
“来这里干吗?”
“你害得我还没吃饭呢。”
“那你带我来干吗?”到底是谁害谁……
许桦天经地义地答道:“一个人吃饭没劲。”二话不说就把她推了进去。
对这位思路明显异于常人的大少爷,苏浅只能无言以对。被他这么蛮不讲理地一通折腾,她还真饿了,结果当然是化悲痛为食欲。
向来无辣不欢的许桦居然没有点麻辣锅底而是点了骨头汤。苏浅不吃辣,自然没意见。
也不知道涮鱼片的时候旁边水缸里的热带鱼有没有什么诸如物伤其类的伤感想法。
许桦到底是大少爷,一点没给失恋的人优先权,老抢苏浅网兜里的食物。果然别人碗里的才是香的。
两人痛快地吃了一顿火锅,都有点出汗。
肚子是填饱了,心却空旷得厉害。苏浅看着眼前的残羹剩碟忽然悲从中来。她以为她能坚持到沈辉正式结婚的那一天,却没想到不过一个订婚就让她落荒而逃。承认吧,若是没有许桦半路杀出来捣乱,她也未必能撑到最后。
什么看自己所爱的人幸福就是幸福,她又不是上帝。
“你哭什么啊。这顿不贵,大不了我付好了。”
苏浅向来冷静自持,这辈子她无理取闹又哭又笑的样子只有沈辉见过。只不过刚才那场订婚宴消耗了她百分之八十的防御能力,一时不察便已泪流满面。
许桦还是第一次见苏浅哭,顿时有些应付不来,忙道:“大小姐,女王殿下。”
苏浅听他一通乱喊,到底面皮薄,擦干了泪道:“我要回家。”
苏浅穿着露肩小礼服,方才又出了汗,夜风一吹不免瑟缩。许桦这么多女朋友不是白交的,自然看在眼中,立刻递上自己的外套给苏浅。
外套带着许桦的体温,很暖。苏浅觉得当许桦的女性朋友比女朋友幸福多了。她以前就亲眼见过一个倾国倾城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大少爷却一分钱的账都不买,扭头就走。
车子并入市区的主干道后便有点堵,苏浅知道旁边这个衣冠禽兽向来夜夜笙歌,便道:“你随便把我放在哪儿就行。”
“不行。沈辉眼看着就要前途一片光明,要是你被人先奸后杀什么的,他恐怕这辈子都不能摆脱你的阴影了。”衣冠禽兽断然拒绝。
“……”
结果到底送到了小区门口。苏浅自然不知道门口的保安大叔心里感叹着十八号的小姑娘行情真好,前几次还是宝马,今天又换成了兰博坚尼。
她只知道休克疗法果真名不虚传,直让她痛到麻木。不是人人都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这世上大部分的人浴血之后就算侥幸不死,也都变成了秃毛鸡,基因突变不到凤凰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