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辉一早就接到叶宜的电话。
“我二哥的度假村下礼拜在海南岛开业,怎么样,跟我一起去捧个场吧?”叶宜的语调很轻快,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沈辉没有立刻回答,叶宜怕他拒绝,便游说道:“连双休日才五天。去吧。”
“好啊。”离开几天也好。沈辉不由想到本来上次苏浅回来,两人准备一起去海南岛玩的。他这么忙的人为了这次旅行,硬是空出来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无奈苏浅因为一时不适应上海的气候,发起了高烧,足足病了一个多礼拜,最终也没能成行。
苏浅没想到快下班的时候叶宜来了。
“没想到你亲自送文件过来。”撇开沈辉的关系,苏浅倒是挺喜欢叶宜的。这个女孩子家庭条件好,却并不趾高气昂,也很有头脑,说话做事条理清晰,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这可都是‘大地’的商业机密,当然要小心为上。”叶宜笑道:“我和沈辉下周去海南岛,苏律师也一起去吧,工作度假两不误。在海边谈判应该很有情调的。”
既然提到了工作,苏浅自然不能推脱,便道:“好啊。”这样的案子抓紧一天都能为客户省许多钱。从前苏浅接手过一个案子,每拖一天客户就要多还给银行几百万美金的利息。这个案子虽然没这么夸张,但道理也是一样的。
谈完了事,苏浅送叶宜出去,谁知一开门就看到许桦等在外面。原来小夏认得兰博坚尼的主人,便把他放进来了。为了给苏浅一个惊喜,也没有例行常规的访客通知,只请他在外头等。
叶宜倒是认识许桦的,以前她去俱乐部玩碰到邹玉,许桦有几次也在场。
她大方道:“我请苏律师下礼拜去海南岛玩。既然大家都认识,许先生也来吧。”君子有成人之美,许家在海外的实力不容小觑,与许家结个善缘也未尝不好。
苏浅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禽兽已经闪着森森的白牙微笑着一口答应。
送走叶宜,苏浅回到办公室,许桦也跟着进去,顺便打量一番。
“你去凑什么热闹。”这家伙要是脾气上来了,难保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许桦冷笑一声:“凑热闹的是你吧。人家未婚夫妇提前去度蜜月,你去干什么。” 就是有她这么蠢的人,明知道会受伤还这样不管不顾地冲上去,他不看着点怎么行。
苏浅叹了一口气:“我接这个案子根本是个错误。”也许她真的应该考虑退出,理由也简单,临时有事必须回美国。
海南之行的四人诡异组合就这样形成了。
沈辉登机的时候看到他的座位前排赫然坐着苏浅和许桦,心里不是不惊讶的,但随即了然。
苏浅在沈辉坐下之前还是忍不住看似无意地瞥了他一眼,发现他嘴角还有一丝极淡的瘀青。心道:许桦下手够狠的,这么多天了,居然还没好。叶宜肯定看出来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解释的。
飞机抵达海南,四人坐上当地来接的车,到了度假中心。
这座度假中心跟传统的酒店有所不同,倒是有些野趣的。出租给客人的别墅都似鸟巢一般错落在海边的峻岭之上。
入住的时候是叶宜的二哥叶茂亲自来接待的。他大概三十出头的样子,虽然没有叶宜的好相貌,但气质温文中带着稳重,举手投足风度翩翩,很有几分儒商的味道。
取钥匙的时候沈辉跟叶宜各自拿了一把。叶茂笑着拍拍沈辉的肩膀,道:“我们家家教比较严格,对女孩子又不免更保护些,不介意吧?”
沈辉摇摇头,道:“应该的。”
从山下往山上看,满目苍翠。等上了山,置身“鸟巢”中的时候,每有海风吹过,极目望去又是一番碧波如滔的情景,令人心旷神怡。
苏浅被分到的“鸟巢”跟许桦的就隔着一个短短的小木桥。沈辉和叶宜也毗邻住在地势稍低些的山头上,离她则是步行五分钟的距离。
苏浅把包打开,随意找了条以前去夏威夷穿过的雪纺连衣裙换上,准备叫许桦一起去晚餐。
不想打开门他已经等在门口了。大少爷倒是没有穿夏威夷风格的花衬衣,而是白色马球衫,黑色休闲长裤,十分俊挺好看。
两人走下去的时候正巧碰上沈辉和叶宜,四人便一同步行去餐厅。
度假村的餐厅也挺有特色。外场的桌子围着一个大型游泳池。泳池的边上围绕着各种颜色的鲜花。
苏浅的裙子是渐变的浅灰色,动静之间上面的银色亮片在灯光下似流星坠落。叶宜不禁夸道:“这裙子真漂亮。”
“你的也很美啊。”苏浅说这话完全出自真心,Chanel高级定制怎会出错。这件领口、下摆缀满山茶花的白色短裙穿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
沈辉叶宜坐一边,苏浅许桦坐在另外一边。看着对面的沈辉,苏浅心底不由升起一种荒谬感。倘若不是他们身边各自坐着别人,她跟沈辉好似跟从前别无二致,一样面对面坐着享受烛光晚餐。
人生何止瞬息万变这四个字所能概括。
叶茂不在,叶宜也算半个主人,便道:“大家喜欢吃什么请随意,千万不要客气。”
四人正要看菜单,远远便看到叶茂跟一个女孩子牵着手,从餐厅内场出来,一路向这里走来。两人穿着橘色情侣T恤,关系不言自明。
倒是苏浅吃了一惊,那个女孩子正是小夏。小夏看到她神情有两分腼腆,笑得三分羞涩道:“Sue,不好意思,知道这次行程以后就想告诉你的。不过一直说不出口。”
苏浅笑道:“我想你怎么没跟我同机呢,原来是先遣部队。昨天就来了吧。”暗忖:她跟叶茂应该就是最近的事,叶宜第一次来律师楼的时候小夏还不认识她。倒真是巧了。
叶茂打了个手势叫服务生过来拼桌,又十分绅士地替小夏拉开椅子。
众人坐定后免不了要重新介绍一番。
叶宜笑道:“二哥,你要介绍给我认识的女孩子原来是夏小姐啊。眼光不错。”
“你这是把小薇跟我都夸进去了,看来这顿我是非请不可了。”
看不出叶茂还挺幽默的,他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
六人开始研究菜单。
叶宜嫌烛光有些暗,索性道:“二哥,有什么好吃的,你给我们推荐下?”
“好啊,那我就黄婆卖瓜了。‘红焖东山羊。’东山羊生活在东山岭。这里盛产一种叫鹧鸪茶的野生植物。东山羊就是长期食用鹧鸪茶的叶子,所以肉质鲜嫩而没有膻味。再有么,就是‘酸笋鲜鱼汤’此地四季如夏,竹笋是最受追捧的蔬菜,一定要尝尝。我这里的师傅做‘鱼茶’ 堪称一绝,凡是喝过的客人都赞不绝口。”
夏薇好奇道:“什么是鱼茶?”
“鱼茶就是用淡水活鱼切块拌盐,腌制后挤干盐水,掺入凉米饭、酒曲或炒米搅匀,再装进坛子里密封起来,放个七到十天就可以吃了。鱼茶味酸而微咸,甘香可口。你应该会喜欢的。”叶茂对女朋友解释得格外耐心。
沈辉指着菜单上的图片道:“这个椰丝糯米粑,估计各位女士都会喜欢。”苏浅喜欢甜品,以前饭后必要点的。
叶茂笑道:“沈辉是个识货的。这个风味独特,确实不错。”
接下来他们各自点了主菜。苏浅点了海南鸡饭,她在加州的港式茶餐厅吃过,想试试正宗的味道有什么区别。
沈辉点了一份海鲜沙律。
叶宜笑他道:“你怎么这么秀气,你又不需要节食减肥。”
沈辉微笑了下,没有接话。
没想到作为点心的椰丝糯米粑最先上来,正好一人一个。苏浅尝了一口,糍而不腻,清甜可口。她发现这是用糯米粉做皮,包着新鲜椰肉丝、芝麻、碾碎的炒花生、白糖等做成的馅。她好奇地向叶茂问道:“这外头裹的看起来像是粽叶,是不是?”
叶茂故意卖关子,笑道:“看看谁有这份眼力猜出来这到底是什么。”
许桦忽道:“是野菠萝叶吧。”他以前吃过类似做法的点心。
“呵呵。许先生果然见多识广。”
菜很快上齐了,众人都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红焖东山羊是用一整只羊蹄做的。许桦切了一块放到苏浅的盘子里,道:“你觉得好吃我再吃。”许桦说完这句便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么多年,在沈辉面前对她好总要找个借口,已经变成他的一种习惯。
“我当白老鼠行了吧。”苏浅尝了一口,赞道:“又香又嫩。一点羊肉怪味都没有。”她正要拿冰水,沈辉的筷子恰好越过去伸向椰丝糯米粑,堪堪挡住了她手的去势。又来了,这次跟上次不同,众目睽睽之下苏浅不好轻举妄动。她在美国这几年养成了吃饭喝冰饮料的习惯,但沈辉总是不许她喝冰的,怕她寒了胃。
罢了,真要闹出来谁都不好看,苏浅的手怏怏缩了回去。要是她没有看错,沈辉的唇边泛起了一丝浅淡笑意。这人到底想怎样!
叶茂正对夏薇介绍周围的景点,对二人之间的暗潮涌动一无所觉。只是许桦收回目光的时候,堪堪撞上了叶宜的。
都是年轻人,撇开苏浅跟沈辉的关系不论,就餐气氛还是很融洽的。
一餐下来,苏浅发现沈辉吃得很少,就连那盘量并不多的沙律都没吃完,放在中间用来分食的菜他更是连碰都没碰过,甚至方才夹过去的糯米粑都一口未动。难道因为坐在她对面没胃口?
聚餐完毕,大家各自散开玩乐。苏浅走回去换了T恤和休闲西短,脚踏人字拖,往海边走去。
夜色中的海滩看起来很静谧,那一波一波的浪涛在月光下像一道道银线,前赴后继。
沙滩上人际寥落,只有几对情人分散坐在各处。
苏浅脱了鞋子提在手里,慢慢走着。夜晚的沙子还没有散尽白日的灼热,踏上去的那一丝暖混着夜风中的凉,让她觉得很舒服。
再往前走居然看到许桦独自坐在沙滩上,夜色迷蒙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许桦好似知道她会来,一点没被惊动的样子,轻声道:“还以为你会直直走过去,当作没看到我。”
“你有心事。”不然不会一个人看海。
许桦低低地笑起来,道:“浅浅,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是妖怪。明明你并不是那么专注地看着我,却总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就是因为这样才沦陷的吧。
还记得那天是他生日,他却不想回家,因为没有人会记得。爸爸妈妈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最多他们事后想起他的生日来,会往他银行账号上打一笔钱,却不明白一串数字对他根本毫无意义。他已经准备好让又一个生日像一年中的其余日子一样过去。没想到那天放学的时候,苏浅对他说:“虽然你就要老一岁了,可也不会马上就下地狱,不用这么愁眉苦脸吧。”她后来请他吃了一碗刀削面,还笑着对他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放心,按照你的水平发展下去,长命百岁肯定不是问题。”她那天是翘了提高班出来的,虽然这种课对她来说可上可不上,但他知道要不是因为他,苏浅还是会去的。
十四岁的许桦觉得自己是一颗出厂时漏了一道加工程序的“开心果”,看起来跟别的坚果一样,其实外壳硬得连一条缝隙都没有。可苏浅不经意间就劈开了他的外壳,叫他猝不及防。但那以后她却不吃他,叫他好生煎熬。其实是她祸害了他才对。
“其实也没什么,我本以为大家族的兄弟姐妹之间没有相处融洽的。”
没等他说下去,苏浅便道:“你羡慕叶宜跟她二哥?”
“这么多年了,大哥跟大姐还在争。我知道他们谁都不会先罢手。”
“所以你索性无为而治?”许桦是老么,在普通家庭里往往是最受宠的,在许家这种论功行赏的家里却未必。
“只是觉得没意思。”就知道她会懂的。
苏浅点点头。不是每个人都喜欢以折断自己的手足为代价,站到所谓顶端去一览众生的。虽然在世人眼中,许桦相比他的大哥大姐要暗淡无光得多,但她反倒很欣赏许桦这点。
许桦转过头去,看着她。
他本以为只要在她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就会满足,却没料到执念日深。
月光倾城。他心中贪念,再也抑无可抑。
他右手忽然紧紧扣住她的腰,到底觉得太细了,没敢下死力。但饶是如此,她已经半分动弹不得。
他的左手从背后环上她的左肩,狠狠将她按向怀中。
苏浅本想挣扎,但许桦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的时候,她看见一个人影站在他的身后,是沈辉。他眼睁睁看着许桦的动作,一动不动,就这么看着。
那一瞬间,苏浅一下子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沈辉的目光抽走。
等到她再想起来反抗的时候已经晚了。许桦的吻带着席卷一切的气势,霸道而不容拒绝。他几乎把自己所有的手段和技巧都忘到了九霄云外去,只因为怀中之人是她。
只是一个吻,就叫他理智尽失神魂皆灭。
他就这样一路掠夺过去,不许她逃避半分……直到他尝到了眼泪的味道,心中悚然一惊。他猛然松开她,月光下她脸上一片湿濡,提醒着他方才的暴行,叫他心中一痛。
她还在他怀里,却没有看他,而是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某处。许桦循着苏浅的目光转头望去,一眼就看到了呆呆伫立着的沈辉。刹那间许桦明白沈辉刚才都看见了,可是他什么都没做。他更明白苏浅为什么不挣扎。一阵钝痛涌过心田,却不知是为她还是为自己,也许都是。钝痛过后却是烈焰般焚于心间般的愤怒,对沈辉也对他自己。
苏浅轻声道:“我不希望这种事还有第二次。”她缓缓站起来,慢慢往回走去。
她能做什么,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扇许桦一个耳光?他不过跟自己一样求而不得罢了。而她的求不得是自找的,许桦岂非无辜?是的,刚才那一瞬间苏浅终于读懂了他的目光,他不是在玩或是怜悯她,他是认真的。可是正因为这样她不能给他希望,利用他来疗伤。如果这样做,她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她也不能对着沈辉歇斯底里。刚才那样的情景他都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只怕她做什么都是徒劳,只会自取其辱。那两个男人都叫她无所适从,她只能选择走开。
许桦走到沈辉面前:“别说你不爱她。”那种想要又不能要的目光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他继续冷笑道:“为了事业卖身,你算什么男人?我当初投资你的公司,不是给你机会叫你翅膀硬了以后另攀高枝的!”
沈辉轻声道:“我明白,你是为了她。”
“你不明白!我有时候想,你这混蛋要是能回心转意,我就心甘情愿退回去,只要浅浅高兴。”一顿,他恨声道:“可我现在不这么想了,你他妈的不配!刚才那样你都能忍,你行啊。我以后绝不会再让你半分!”
“好好照顾她。”他明白的,他一直都明白。许桦口口声声说他不是为了兄弟情谊才让着他的,但是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他其实还把自己当兄弟。把浅浅托付给许桦,他放心。
许桦走后,沈辉一直站的海滩边,听了许久许久的浪涛声。叶宜在不远处的椰子树下看着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