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说着,薛姨妈带着莺儿在悦来客栈住下来的第三天,日头刚悄悄从冬天边爬出来,就见得悦来客栈楼下大堂里吵吵闹闹,很是有一强悍男子泼妇骂街的架势!
吵得把一客栈的人都围了下楼观看。
却见正是一个长着又长又宽长马脸的二八女子跨脚叉腰站在大堂正中挥舞食指,破口大骂,一口一个“薛蟠,你这个负心汉!骗了娘们的心怕收娘们的意,敢做不敢当的懦夫!今儿就是你躲到天涯海角夏金桂我也是要把你揪出来跟你算这笔账!就是躲到你娘屋角里我夏金桂也要把你捻出来打你个半死不活!”
西厢客房里,莺儿正在伺候薛姨妈用早餐,也隐隐约约听见楼下有人叫嚷吵闹,心里正担心宝钗戴罪的事出什么乱子,薛姨妈赶紧放下手中的筷箸,带着莺儿急急赶下楼来。
却见一个陌生女子正版泼妇似的站在大堂中间指名了自己儿子破口大骂。
薛姨妈心里顿时咯噔一沉,当下几近要晕厥过去。不几日薛蟠才把杭州百花楼里开销了的账单拿给自己要银子,莫不会眼前这个没教没养的女子正是那孽障青楼里耍过的烟花柳巷的姑娘,今儿来找薛蟠找到自己门前了吧?
“夫人!”莺儿见了眼前泼辣悍妇也是几近反胃,忽见了薛姨妈以手扶额头就要晕厥过去,忙伸手扶了,忧心叫道。
“我没事!”薛姨妈好容易才缓过神来,提了提精神,努力让自己正眼去看眼前这个毫无检点矜持的女子。
“薛蟠,你这个负心汉!还不快给老娘滚出来!我知道你就躲在这里面,你也算是个男人,连只三脚猫都不如!”那夏金桂继续跨脚叉腰,对着上楼的楼梯口还在破口大骂。
薛姨妈心里本是个弱受的人,哪听得进去这样污秽不堪粗鄙陋野的话,又是当着自己的面,骂在自己不争气的儿子身上,早憋不住气,便自己慢慢走过去,试探式的问道:“这位姑娘可是什么人?”却一脸不敢靠近那女子,唯恐那女子是不干不净之身,脏了自己的清洁。
夏金桂见来人五十出头,一身打扮也算称得上富贵之人,心思刻意,便猜定闲人不扰,既然来扰她这个悍妇,也必非一个闲人,八成眼前这个老太就是那薛蟠的母亲了,却很不满薛姨妈对自己看下的一副做作模样,故意靠近薛姨妈三分,瞪眼回敬一句:“风尘里的又如何?”
继而道:“不说我怎么身份,想必你就是薛姨妈吧?倒先问问你那吃屎的儿子什么身份!惹了老娘还敢跑到窑子里面去鬼混,沾花惹草,招蜂引蝶,完全不把我夏金桂放在眼里!可骗得我好惨,说什么家中富贵金屋藏我,是什么金陵首富大家子弟,正道正当的七尺男儿,那里知我夏金桂走了眼,他才说回家准备大聘大轿的来我家迎我,谁知他一去就是半月!等我好苦找他,他却在窑子里抱着别的女人厮混,休怪我无礼大骂,你是他娘,你先说说他该不该这个骂?”
情绪几分的说着,那夏金桂手舞足蹈,把食指一下下步步紧逼,咄咄逼人的往薛姨妈鼻尖上指去,直指得薛姨妈步步后退,毫无防守之势。
薛姨妈听这夏金桂如此之说,看来是自己家蟠儿先负了人家,怕眼前这个女子不是风尘女子,却是个痴心的,便对夏金桂除去了厌恶作呕之心,脸上疑惑道:“不知姑娘说的什么,我一时也是听不清楚。敢问姑娘是那家小姐?敢情我们家蟠儿欺负了你?”
那夏金桂见薛姨妈这下跟自己也算正经儿说话,也把这尖锐的调子降了一半,气焰却未消半点,一副正义凌然模样道:“我家可是全国桂树买卖皇商,我是我爹娘千金万贵的独生女儿,皇帝老子家里的桂花可都是我们家进贡的,家资万贯,又何敌不过你金陵首富!我夏金桂许了你那薛蟠,还是你家天大的福气,如今你老人家看我什么人?倒快交出你儿子来训,若是让我满意了,这婚事我还办,若不是,我非要抽了那厮的筋剥了那厮的一层皮去!”
桂树买卖商金家,可是众人皆知的大福大贵皇商世家,家里世代种植培养桂树,生意四通八达,远销东洋。
金家家财不可计数,传到这一代金家却只有一个独生女名夏金桂的。若这女子果真是那桂树皇商家里千金,可了不得是一个纯金的主!
薛姨妈一听这眼前女子自述,居然来历不凡,竟是像自己一样大家子里出来的千金小姐,只看她这副泼妇的悍样,竟然没有一丁点大家小姐的温婉风范。薛姨妈心里纳罕,怎奈自己宠薛蟠就宠出这样一个败家子来,这金家还宠出一个比自己儿子还泼悍的女儿来?偏生自己家的孽子跟这个泼女勾上了关系?
这可怎么是好?薛姨妈当场就愣呆了半天。她一心想着给薛蟠找一个婉柔贤良,持家有道的,起码长得有几分像自家宝贝女儿宝钗这样的大家闺秀来般配,婆婆才好管教,婆媳联手制服着薛蟠,如今薛蟠跑哪里找一个这样泼悍的主!
一个本该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跑出来当堂闹事,成何体统?今儿居然这悍妇都找到自己这个“婆婆”上来了,薛姨妈一时气又上来,不知是急是恼。
如今薛家正是多事之秋,宝贝女儿薛宝钗受伤外加有病在身,自己最是个怕争闹的,一个儿子薛蟠就让自己寝食难安,如今无端端的再来一个泼悍的“媳妇”,怕自己是要归西去。
怎奈这女子自己若是不应了她性子她还要抽筋剥皮,这可怎么是好?
薛姨妈正当下为难,薛蟠又确不在自己这里,先时还在杭州的百花楼,难不成这夏金桂真闯了那百花楼把薛蟠给吓跑了出去,如今追到这里?薛姨妈倒抽凉气,忙搪塞,“夏姑娘,我们家蟠儿不知与你到底是何干系,你如今一个姑娘家千里迢迢追到这里怕你家里也担心,我们家蟠儿确实不在此地,姑娘还是先回去家里待着消息!……”
薛姨妈正要说下去,一边思索的莺儿忙赶几步薛姨妈身边把薛姨妈拉开夏金桂几步远,悄悄道了些什么。
只见薛姨妈脸上为难,却不得不如此这般的,老脸有些僵硬绷住的笑了,对夏金桂道:“夏小姐果真是来找我家蟠儿的,不妨先打住下来蟠儿虽不在我老太太这里,他若是做了这种破坏姑娘名节巧骗姑娘的事,我老太太也必会为姑娘做主,还姑娘一个公道。”
那夏金桂听薛姨妈这句话想她还有点人样,倒不是先前那般维护薛蟠把自己看成毒祸的步步保持着距离意图驱赶轰走,倒想看看这个薛姨妈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交代,便索性出了门,住下也未为不可。夏金桂就一只眼瞄了薛姨妈一眼,叫跟自己出门的丫头可阑,“老娘就在这儿守定了!阑儿,收拾东西盘缠我们进去!”
看着夏金桂带着丫头去住栈,从自己身边离开,薛姨妈总算是舒了口气,忙招手莺儿跟了自己,急急往柴房而去。
*
“夏金桂?”宝钗失声叫出这一个名字。不就是那个桂树世家的骄横千金小姐,满皇商界出了名的泼悍妇!倒是一个失足自己的同行,宝钗当初咋听到这个女子时心上好不纳闷,一个培植桂树家女子,莫不是温柔贤雅、懂诗作词的知书达礼明志有学的大家小姐,才不枉了她桂树世家的每名,真是老天作孽,却家里出了这么个泼悍骄横的主。
“娘,可就是那个桂树世家的夏家的小姐,夏金桂?”宝钗一时难以接受似的再一次问,想确认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八成就是!钗儿,你没见她身上穿的戴的……”薛姨妈两句话没上来,已是叹莫大焉了,“金的银的,彩绮翡翠,珠佩叮当,连一只小鞋绣面上都镶嵌着金片儿,满身红红绿绿,打扮得一只花蝴蝶摇钱树似的!她不说娘还当她是哪个窑子里出来的红牌姑娘,过来叫板讨银子来了呢!可吓死娘!”薛姨妈不禁拍拍胸口,仿佛噩梦还在眼前。
想自己哥哥这个浪荡纨绔子弟,不学无才,整日花天酒地喝花酒骗窑姐儿,没想真是普天之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了,倒果真老天给他搭上个“泼妇骂街”堪称得上泼妇中的极品的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主。
宝钗真叹这个世间何其荒诞光怪之事不全不有了,倒是去好生扶了自己母亲,安慰道:“娘,哥哥闯出来的祸娘又何必操心!自有他的承受。这也叫做‘一物降一物,一报还一报’。哥哥每常做的那些事,哪一样是正经儿的,如今就是有这样一个不是正经儿的主来治他,娘倒从此少操心。”
宝钗慢慢说道,一边不住弱力气蔫蔫然给薛姨妈捶着背。
莺儿见宝钗说道一个点上,自己方才痛薛姨妈说的事正巧了说出来,便道:“姑娘,这‘一物降一物,一报还一报’却不是不好!如今姑娘家的情况,若有这一个偏方的主倒不定能治这个偏方的人。”
宝钗自然知道莺儿肚子里那点主意,这个自己早思定了,便笑道:“莺儿丫头,你跟了我这些年,我们家这些事也劳烦了你细心!何不是真正这个理。
娘,有些事情都不得完美,你素来想给哥哥找个温柔娴淑的好人家大小姐,却不说不是个上上策的想法,谁家婆婆不想给自己儿子娶个贤惠乖巧的,也是自己家的福气,如今我哥哥这个主,我昨儿跟娘说要找个能治得住他的,怕像娘想的找了个温柔贤惠的来,我哥哥饭不知道珍惜,糟蹋了人家女儿不说,还要搞得亲家之争,
吵了起来,大家子的脸面总是要顾的,如今我们家就娘和钗儿两个女子,哥哥欺负了嫂子嫂子娘家不可袖手旁观,我母女又是素管不住哥哥的,反不能捉拿了哥哥去请罪,如此反得罪了人,亲家成仇家,给自己平添了祸害。
如今我哥哥素在外边厮混,娘何不趁巧把哥哥找回来全了这门亲事。目前我们正是需要银两支持的时候,金家绝对是个好的主,夏金桂泼悍,娶在家里让哥哥去应付她,两口子成日圈在一起料金桂的泼悍哥哥是转世的孙悟空也逃不出她那个如来佛祖的掌心,这样哥哥也有个管着他的人,娘和钗儿又省心,家里的漏洞也不怕没有个金山银山来补。
如此,反是一件大好的事,倒是我们薛家的运气了。至于莺儿,”
薛宝钗说着,又转过头去看了看莺儿,道:“若姑娘我将来出息,你跟了我,也是我的福气也是你的福气,若莺儿想跟着我娘,家里面的哥哥自也留着第一个妾室的位儿,必不能辜负了你!”
莺儿见宝钗一时说起自己,不免脸上一片娇红,拿话来岔道:“姑娘说什么呢!莺儿只不过是个丫头。”
薛姨妈听了点点头,道:“倒是钗儿这个说法,哪有像莺儿这样的好丫头,我收做干女儿都是福气!钗儿如此说倒也是,知不知道你那个哥哥目今在哪里厮混,或是躲起来了,你我如何找得到!”
宝钗听了轻轻笑道:“娘,这个你倒不必扰心,哥哥那缺得一个‘银子’二字,你捎个信给琴妹妹,叫铺子里和我们家存在广字号钱庄里的银子,凡是哥哥要取一个子儿不给,非要得到娘手里的允诺字条,我看哥哥不出一日,就自己要乖乖送上门来!”
薛姨妈轻笑道:“钗儿说的正是了!”
莺儿便搀扶薛姨妈出门,叫了一封快马加鞭未下鞍的连日快信,赶着捎到了金陵去。
果不其然,不出一日的功夫,薛蟠吊儿郎当的带着自己那伙人不像人鬼不是鬼的叫嚣家仆,一起来到了悦来客栈。
一进门被早早守备在那里的夏金桂好一顿拎耳朵指鼻子大骂。果如宝钗说的,需一物降一物,那薛蟠被夏金桂修理得服服帖帖。
却正是这两个怪胎的人偏要凑到一块儿去,薛家马上大办了喜事,薛金两家联姻,薛蟠新婚燕尔,倒也乖巧十分,与夏金桂金陵祖宅子上亲亲热热,连理非常。
一个半吊子死性不改,一个泼悍刁钻成性,倒不知是祸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