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多的追求者队列当中,张骥凛算是最不起眼的一枚。他和叶燊一样来自农村,身上是那种农村孩子特有的气质,不自信,胆怯,怕跟城里的孩子比,除了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他没有一个朋友,总觉得跟不是自己圈子里的人站在一起就相形见绌。
只是有一样东西是越害怕它越来,越抑制它就越疯狂。
他也喜欢多才多艺,而且漂亮的城里女孩子——陆诗凝,也就是我妈妈。
他喜欢陆诗凝这件事连他最好的兄弟都不曾告知,他知道有那么多人喜欢陆诗凝,而她一个也看不上。如同一粒小小的尘埃在很低很低的尘土里仰望那个高高在上星辰般的公主,他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喜欢她。
陆诗凝的文采很好,他的文章写得也不错。校刊上每每发表了陆诗凝的文章后,便会在下面登着他的诗。有些时候他会抱着一摞或新或旧的报刊一字字一句句地抚过出自她笔的文墨,幻想着她也在看他的诗。
其实陆诗凝是没有习惯看校刊的即使她在上面发表过东西,她连外面的报纸都不看,她看的是英文版世界名著,那才是她的精神食粮。
那封扭转了三个人命运的信本来应该是夹在张骥凛厚厚的日记中永不见天日的。谁知道什么时候它溜了出来,还落到了导师手中,那导师见信封得好好的却掉在地上,便做了回好心人照着信上所写的姓名找到了他们的才女陆诗凝。
陆诗凝收到信有些晃神,怎么连一个导师也给她送信?等看到信上的笔迹,神回来了,心跳却漏了半拍子,怦怦地只有几个字回响在脑海里——是那个黑小子的,是那个黑小子的……
如果说连自己‘仇人’的笔迹都不认得,那就枉为仇人了!
陆诗凝自己也想不通收到‘仇人’的信怎么就跟收到人家的心一样,心跳快得不像话,脸也烫,脑子里更是乱哄哄的一片。
结果哆嗦了半天打开信来,那果然是一颗心。
一颗赤裸裸的赤子之心。
她知道他是有才华的,但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的才华会用在她身上,信上的字字句句真挚如铁,那是从心上开出来的花,一朵让她嗅到一种叫做爱情的花。
她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写着一手和那个‘冤家仇人’有七八分相像的字的人,因为他太渺小,以至于她从来没注意过他。她想的是那个黑小子竟然会写情书给她,胆子大到连送信的方式都和别人的不同,那些人只敢偷偷摸摸地往她抽屉里塞,而他,竟然有办法让一个资深的导师给他送情书来!
诚如叶燊所认识的,陆诗凝是个骄傲且一点都不矜持的女孩子,就连发个火都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样。
当陆诗凝沉着脸出现在他和一个女生吃午餐的餐桌前,他哧地一声把叼着的面条吸溜进去,微仰着头看着浑身好像竖着万丈锋芒的陆诗凝,一时忘了咀嚼。
女生觉得这气氛有些过了,周围的人都渐渐地把目光投向了他们,这饭还要不要吃了,于是刚要开口,却被陆诗凝一个冰冷的质问句打成无形。
陆诗凝依旧像高高在上的公主,即使沉着脸,也毫不失态,质问仍然掷地有声:“你想干什么?”
你是叶燊。
不是“她是谁,而是你想干什么?”
这就是陆诗凝。
叶燊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平时不怎么看好这高傲的公主吧,可自己毕竟没有与她正面产生过交锋,这一次,这公主是怎么了?
陆诗凝没有给他太多摸不着头脑的时间,啪地一声把纸信笺拍到餐桌上,那两个人中间。
叶燊看到她略微发白的脸上无声地绽开一朵野栀子花般的笑,不过却是冷的,但也不失好看。
她看着叶燊,柔和的唇角微微卷起,眼睛里的神情让人想起来就带点微微的刺痛,“叶燊,你不会前天才给我写的情书今天就移情别恋了吧?”
叶燊只觉得这话甚是触耳惊心,咕咚一声,含在嘴里的面嚼都没嚼,囫囵吞了下去。
这一幕在当时人的印象里极为深刻。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公主此时会有如此强悍的一面。就好比如看到西施抱着篮子来到溪边,大家都以为她接下来要展露沉鱼般的浣纱丽姿时,她却从篮子里举出一把凶神恶煞的斧头来,唬得众人心惊肉跳。还有就是,叶燊那人平常看似对人家公主是不屑一顾,原来背地里早就暗使劲儿着呢,人心可畏啊……
而接下来的,还有更精彩更出乎意料更让人扶不住眼镜的事。
叶燊一口面吞下去,情急之中还咳了几声,和他一起吃饭的女生忙善解人意地端过一碗清汤,还没递上去,手上像来了阵龙卷风一般,哗地一声,连碗带汤扣在了叶燊身上。
这下,哗然的食堂顿时噤若寒蝉。
而叶燊却被淋起了火苗,他不疾不徐地挡开惊呼着掏出手绢要为他擦汤渍的女生的手,缓缓站起来,从微微仰视到平视,再到微微俯视眼前这个不可理喻的女生。
陆诗凝的心跳又有些跟不上节拍。
他似乎在微笑,眼睛里却看不到一丝笑意,反而是让人有些招架不住的怒意。
他微微地垂了眸光,落在陆诗凝强装镇定的脸上,咬着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一字一顿道:“你能不能说明白点,我什么时候给你写过情书了?”
陆诗凝的脸更白了,行动却不甘落后,她扬起还沾着汤渍的信,在他眼前都开来。
叶燊看似微笑的脸在看了开头几个字便僵住了。
陆诗凝说不上那是什么表情,大概就是那种走路走着走着就让自己的左脚踩到了右脚的人该有的那种表情,有点滑稽,但她一点都不想笑。
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笑出声来,黑压压地以他们为众位围观着,像看着免费的现场电影一般,正演着高潮,扶眼镜都忙不迭,谁还有空笑。
大家都紧绷着神经看着叶燊接下来会怎么做时,情节跌宕得让人有些站不住。
叶燊僵持了一会儿,忽然像个没事人一样笑着拍拍自己的额角,说:“我怎么就给忘了呢,这本来是要在4月1号那天给你的,谁知道还送早了……”
唏嘘声才刚扬起,随着陆诗凝一只手的抬起,声音顿住,连鼻息也微不可闻。
这个结果有些在意料之中,本来只是众多青蛙中的一只,谁知等公主来找时,这青蛙却说只是不小心开了个玩笑,公主恼羞成怒要扇青蛙一巴掌是正常的剧情逻辑。
但陆诗凝的手在半空中有过一丝停顿,只是微微一顿之后,还是不可抑止地挥下来,只不过到了叶燊脸上四五厘米开外便被叶燊一只手无声地制住了。
一口冷气在围观中此起彼伏。
不过当事二人倒是一点都不受影响。陆诗凝瞪着叶燊,叶燊看着陆诗凝。
他的手突然微微颤了一下,让陆诗凝的手钻了空,一巴掌挥下来,清脆的一声‘啪’。叶燊的脸只是轻微地别过一点,陆诗凝则推开围观的人跑开了现场。
没人知道叶燊为什么制住了陆诗凝的那一巴掌之后又放她打了自己,也没人知道陆诗凝转身挤出围观人群时低头隐去眼睛里的雾气,更没有人知道这层围观的最外边有个人在陆诗凝跑出去的时候,蹲身默默地收拾脚下的杯盘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