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都这个时候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我跟他一起没了,总比眼睁睁看着他醒不过来要好。”清禾的希望现在全都寄托在玄黎的办法上了。
“你现在还能感知到他的想法吗?如果能的话,坚持一刻钟,你可以进入他的精神世界,跟他交流。”玄黎见清禾如此坚持,只好说出来。至于清禾能不能做到,就不是他力所能及的了。
“精神世界?交流?他现在昏睡着,这……”清禾有些犹豫,又有些怀疑。她并非怀疑玄黎,而是怀疑自己。
“是的,即使他现在仍然昏睡,人体的机能还是在运转着的……”
“我听不懂,你说明白点,直白点,再简单点。”没等玄黎说完,清禾便打断了他。这在以前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清禾最喜欢的人是陆潜渊,最尊重的人,则是玄黎。
“反正就是他现在就跟平时睡觉一样,大脑仍然在活跃着,没有休息。人在睡觉的时候会做梦,现在也一样。你要做的就是感知他的梦境——也就是刚才我跟你说的精神世界——然后进入他的精神世界;接着跟他交流,看他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你慢慢劝他,把心结解开了,说不定他就愿意跟你‘回来’了。”玄黎见清禾不明白,便用最通俗易懂的话来讲解。
“那如果我没法进入他的梦境,或者进去了但是解不开他的心结,那……”清禾心中仍有疑问。
“进不去倒是小事,大不了咱们在外面等他自己想通了,可能他明天就能醒,也可能遥遥无期,这辈子就这样了;可是如果你进去了但是在三天之内没法把他带回来,那你就跟死没什么两样了。他是人,好歹还有个躯壳;你什么都没有,没了可就没了。你可想明白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玄黎此刻多么希望清禾反悔,即便他知道那是多么不可能的事情。
“明白了。”清禾说完便闭上眼睛,感知陆潜渊脑中的一切。玄黎见状也不打扰,只是坐在她的身边,默默守着她。
陆潜渊的脑子里很乱,就像电脑硬盘一样,不同的分区装了不同的东西。这部分脑子在回顾他父母曾经在生意场上的辉煌经历,那部分脑子惦记着大学里的那几个女朋友,剩下的,则是对他那些曾经用心血浇灌出来的稿子的回忆。
每一篇稿子都像是他的孩子一样,他要经历“孕育”、“生产”、“难产”等几个过程,才能把孩子顺顺当当地生出来。生出来之后就完了吗?当然不是,“孩子们”还要接受读者和市场的双重检验,若是“合格”也就罢了,不合格的话,便会被批得体无完肤,连带着他这个“母亲”都要被骂上两句。
和大部分“母亲”一样,陆潜渊没可能做到完全公平,虽说都是自己的“孩子”,可是能给他带来荣誉的“孩子”,他才愿意花时间、精力、心血来对待。那时候工作再忙、身体再累,他也没有断更过一次,怕得就是手生了,心也生疏了。
文字终究只是文字,哪怕比喻再恰当,它们也成不了活生生的孩子,更不会像真正的孩子们那样争宠。有些稿子“被烂尾”,只能呆在某个角落叹息——可能是电脑里的某个虚拟的角落,也可能是陆潜渊的书桌抽屉之类的“实体”角落;烂尾的稿子好歹还有个结局,而有些稿子,连破败的结局都不曾拥有,它们可能只有个开头,便被陆潜渊不知道扔哪儿去了。清禾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生”的。
清禾刚想点开某个分区看看,陆潜渊却像知道有人闯入他的脑海一般,迅速变换了清禾眼前的景象。现在映在清禾眼帘的,是一片浩瀚的星空。可是若眼前的景象是天空,她脚下踩的又是什么?
清禾低下头,却发现脚底只是一片黑乎乎的,看不到任何东西,仿佛自己悬浮在半空,可与此同时,她却又能感受到,她是脚踏实地的。
“陆潜渊……陆潜渊!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你快出来!”清禾见再怎么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只好先迈步往前走。四周景象一模一样,清禾根本没法分辨方向,就连她现在走的是直线还是曲线也没法辨别,就像在大一些的森林里那样,没走几步就出现“鬼打墙”的现象。她以为她走的是直线,但其实她一直在绕圈子,终究会回到原点。可是她只得走下去,别无选择。
在她行进的过程中,四周的景象像壁纸一样又发生了变化,有时是自然风光,有时是室内景象。可是无论怎么变,她所能看到的都是一样的变化。她口中叫喊声一直没停过,她能感受到陆潜渊的存在,可陆潜渊就是不出来见她。
清禾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不少汗珠,这都被守在一旁的玄黎看在眼里。他拿了张面纸想帮她擦擦,纸快碰到额头时,他却把手收回来了,他怕这一触碰会把清禾惊醒。他不知道清禾现在遇到了什么困难,如果什么都没有倒还好,就怕她已经和陆潜渊说上话了,若这时把她强行带出梦境,恐怕情况不妙。
梦境里时间的流逝与现实时间不同,平时可能只睡了几小时甚至几分钟,却感觉自己在梦里已经经历了好多事一样。清禾现在的状况就是如此。现实世界里不过才过了四十分钟,清禾却已经在陆潜渊的梦里走了两天两夜——当然没有任何计时工具,也看不到日出日落、斗转星移,她是感受不到确切的时间的。她只知道自己走了很久,很远,很累。
就在她因为缺水而快昏厥的那一刻,陆潜渊终于出现了。他及时地接住清禾已经瘫软的身体,拿出水壶给她灌水。
做过梦的人都知道,在梦里,自己总是无所不能的——当然前提是在自己的梦境。像清禾虽然也处于梦境,不过她毕竟不是梦境的主人,所以没法像小叮当一样,想拿什么就能从口袋里拿出来。但是陆潜渊可以,因为这是他的梦。
“跟我回去好吗?我和玄黎都很担心你。”清禾喝了水,睁开眼,四周景象骤变,她和陆潜渊现在正呆在一个简陋却不失精致的小房间里。这个小房间里只有一张单人床,再无其他物件,连门窗都没有,更别提桌椅之类的家具了。
清禾躺在床上,枕着枕头,盖着薄被。现实中躺在床上的是陆潜渊,守在床边的是清禾。果然,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
“玄黎?是那个家伙吗?他的名字是假的,你的呢?你叫什么?”陆潜渊无奈地笑道。这个笑是苦笑还是冷笑,他也不清楚。他只知道他被骗了,虽然也没损失什么,可是心里终究堵得慌。
“清禾是他给我起的名字。而你给我起的名字,是‘虞安雅’。也是个写小说的,郁郁不得志的作家,工作和爱情都不美满,出身和家庭也都欠佳。”既然陆潜渊都知道了,她也没什么好瞒的了。即使陆潜渊会变得不待见她,她也不会计较。只要陆潜渊能醒来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你恨我吗?恨我没有给你一个好的出身,没有给你一个好的家庭,没有给你一份满意的工作,更没有给你一个……你喜欢也恰好喜欢你的恋人?”陆潜渊轻声问道。
“前三个我不否认,可这最后一条又从何说起?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这就够了。你是一个非常好的恋人,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谢谢你。”清禾想坐起来,陆潜渊却让她躺着,好好休息。
“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反正现在结果是你已经知道了,至于是自己发现不对的,还是别人告诉你的,又有什么要紧?不过你能相信我的存在,我已经很感激了。如果你坚持不信的话,可能我早就不在了。”清禾拉住陆潜渊的手,紧紧握着。
“不在了?什么意思?为什么我不相信你,你就会不在了?其实我的疑问也不少,书里的人怎么可能来到现实呢?可是我又确实知道,你真的就是安雅,即使我不记得你的样子,即使你已经改了名字。”陆潜渊满脸疑惑。
“如果我真的是人,就好了,可惜我不过是一缕孤魂而已。”清禾摇了摇头。
“你是鬼?”陆潜渊并不害怕,反而将清禾的手握得更紧了。
“不,不是的。鬼者,归也。你们人类认为人死后会化为鬼,至于这个‘鬼’到底存不存在,还另当别论呢!而我们‘魂’不一样。魂者,阳气也,精气也,随神而来往也。简单来说,‘魂’是一切事物的精灵,而你们说的‘鬼’,只是人的精灵罢了。”
“那我笔下那么多人物,为什么只有你来找我呢?还有别的作者,他们笔下的人物,会不会也跟你一样,去找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