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良峰穿着单薄的羊毛衫站在门口，看到女儿女婿渐渐放大的身影，眼角的皱纹不由地加深了。他咧嘴笑着，呼出的热气在寒天里分明可见。
莫非和庞晔临隔着半米之距，一前一后向大门靠近着。
“爸，我们回来了。”莫非对莫良峰微笑招呼道。借着屋里透出的光，她看清了他的脸——才一个月，他又老了。
“好好好，回来就好。”莫良峰激动应道。他迷蒙着衰老的眼看着莫非，忙不迭地，他转过身，用手蹭了蹭发红的眼角：“这风真大，都把雪花吹进我眼里了，呵呵…”
莫非鼻头一酸，别过头。
这画面太感性，她不敢看。
看见此景，庞晔临的心亦随着莫非打皱的眉头揪疼起来。本能而为，他将手握上了她的肩膀，然后暗暗施力将她紧搂在自己的怀里。
莫非一惊，抬起微红的眼看向他——庞晔临眼含暖光，口绽柔笑。
虽然右肩在暗暗作痛，虽然他的手霸道非常，但莫非却觉得这样的他好温柔。奇怪，能让她感到如此安心如此温暖的，竟是她恨了好久好久的他。
“进屋再聊吧，门口冷。”专属他的磁性的声音响起。
然后，他低头，她抬头——两双同样慌乱无措的眸子随即相接，动容彼此内心深处的柔软。
再然后，两道视线又各自飘向了别处。
“对对对，进屋聊。”莫良峰被一语道醒，他急急上前拖起了莫非，一个劲地往屋里走。
回到熟悉又陌生的家，莫非心情实为复杂。恨、怜、爱、厌……
来到了餐厅，大家都就座了。
该来的都来了。长桌右侧，莫太太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细长的吊尾眼写满了轻蔑。对座是莫悠，他正微笑和他们打招呼。至于菲菲，她正交叠着双腿优雅地坐在莫太太身边，细细品看着自己新上色的指甲。
“说好6点前到的，怎么拖到了现在？都6点半了。”莫太太开语就很呛人，“嫁了人就可以不守娘家的规矩了？”
“不好意思，是这样的，我……”
“不关晔临的事。”一语卡断庞晔临，莫非漠然直视向莫太太，涟水的瞳仁里没有丝毫的畏惧，“公车脱班了，下班的路上耽搁了点时间。”
看着女人想要发火却找不到借口的憋屈表情，莫非微微一笑。自己是“野种”，继母对她的刻薄是“理所应当”的——这一点她一直都知道。所以，只要顺着她的意思说话做事，那女人很快便会自识无趣地乖乖闭嘴。
果然……
找了半天没能找到莫非话里的空子，莫太太立马换了个话茬：“诶？晔临，你家不是很有钱么？你给莫非买辆车啊！要不每天都由你接送咱家莫非也成啊。”得意地轻笑了两声，她走到莫非的面前又接着说道：“嗐，我就说你是小姐身子丫头命吧，有福不会享！还是说……庞家根本就没啥‘福’给你享？呵呵。”
“妈，你这话什么意思？”听到这番难听至极的话，庞晔临显然失去了耐性，紧紧攥起了垂在身侧的手。
隐隐听见骨节间发出的“咔咔”声，莫非回头看向庞晔临，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然后不卑不亢、不屈不傲地看向继母：“妈，你想错了。不是晔临不愿意接送我，是因为我怕。”
“你怕什么？怕坐车？哈哈，你就是条贱命。”
“呵呵，我怕我和像你一样，现在活得倒是逍遥自在，结果一不小心，呵，把自己的棺材钱都给败光了。不过，妈你说得很对，我的确是丫头命，过不惯阔太太的生活，所以我还是乖乖地挤公车吧。”
莫非一语道尽，屋里响起一阵窃笑。
庞晔临看向身前一脸淡定的她——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韧、还要强。
“死丫头，你这张嘴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莫太太被激得满脸通红。受了气，她愤然拉过莫良峰，然后一脸“委屈”地诉苦道：“看到了吧？你都看清楚了吧？这丫头真是太不懂规矩了，野女人生的果然是野种，教都教不好！她啊，一辈子都学不来咱家菲菲的大小姐样，哼！”
平日，莫良峰对太太还算忍让，可话题一旦转到了莫非妈妈的身上，他便会变得十分强硬。所以很不幸地，她触到了他的“雷区”：“你给我闭嘴！孩子难得回来吃一次饭，你就不能做像个妈，好好待她吗？”
莫良峰的话让室温瞬间降到了冰点。
半晌之后，莫太太难看的脸忽然重现焕光：“老公啊，你说得对。”她一边笑盈盈地往桌边走，一边客气地招呼莫非道：“罢了，是我错了，还不行么？快坐快坐。”
态度陡然转变，莫太太的“热情”让众人讶异非常，谁都猜不透她到底想做什么。
“妈！”菲菲甚为不满，压着嗓子质问着身边的母亲，“你什么时候这么听爸的话了？”
“别多嘴。”莫太太轻声喝道，然后一脸“心疼”地转而看向莫非：“今天多吃点哈，下次再吃到这么好的菜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咯……哎，所以我常对菲菲说嘛，一定得认清对象再结婚。你看，庞家不就…啧啧，莫非啊，嫁了个败家子，你就认了吧。”
“呵。”莫非冷笑一声，她就知道这个女人不会那么好心。哪天她要是忘了讽刺自己是只“妄想做凤凰的麻雀”，那她便不是霸道残忍的莫太太了。
“莫非，你笑什么？”莫菲菲犀利地挑问道，她不能让妈妈唱独角戏，况且她和莫非之间还有一笔账没算清呢。她是不会忘记那个午后莫非是怎样羞辱自己的。那口气她堵到现在，堵得慌呢！
面对菲菲尖利的眼神刻薄的口气，莫非勇敢地迎了上去。
她已经离开莫家了，就不能再由着别人那么欺负自己了。
“你、你那样看着我做什么？”菲菲记忆中的某些片段被莫非灼人的视线提起，为了掩饰心虚，她豁然起身，大喊道：“不吃了！看着她的脸我吃不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