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坠入要命的黑暗
他曾手握几十万重兵,是名震一时的“西北王”。他姓胡名宗南,字寿山,祖籍宁波镇海,3岁时候随家迁往孝丰。胡家家境还不错,胡父最初做药材生意,后来以丈量田亩、办理田产买卖和登记粮册的庄书为业,虽算不上大户,但也是个不必为衣食暖饥发愁的人家。
1915年,19岁的胡宗南从湖州公立吴兴中学毕业后,受聘于孝丰县立小学,任国文、历史和地理教员。也就是在这一时期,胡宗南喜欢上了城内大户梅家漂亮的二小姐。胡宗南央求他的老乡王稼禾,前去提亲。这个王稼禾不是别人,正是梅家二小姐的姐夫。有姐夫做媒,这婚事怎会不成呢?胡宗南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
胡宗南虽在孝丰县城任教,他的家却在孝丰乡下。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梅家二小姐嫁给胡宗南后,自然也去了乡下。
梅氏人长得漂亮,又是个知书达理的,和公婆相处甚好。和丈夫更是恩爱。胡宗南本就贪恋她美色,终于娶到家中,怎会不百般怜爱?他们结婚时候正是暑假,纵使夏日炎炎,这对新人也情愿日日如胶似漆黏在一起,须臾不离分。恩爱夫妻,春秋是佳日,寒冬是佳日,夏天亦是佳日,日日是好日。胡宗南度过了一个好不欢悦的甜蜜暑假。
再好的日子,终是会来点苦涩。对于胡宗南来说,秋后开学,别离梅氏,去城里教书,这是苦涩的。先前许多个日子,书声琅琅里清静度日,多喜欢待在学校,而今却觉得苦恼了。要是暑假漫长到永不结束该有多好。事情由不得人。再不舍,终还是要舍要别离。
梅氏依偎着胡宗南,将丈夫送到村口。恰逢绍兴戏班来村里演戏,村口聚满了听戏的人,精壮的男人,粗面的妇人,无所事事又面容愁苦的老人,还有满地跑来跑去的孩子。梅氏一走过来,人们的目光也都聚过来了,尤其男人们的目光,刀子一样,似乎要撩开什么似的,齐刷刷地射向美艳的梅氏。
胡宗南不高兴了。他不喜欢那些男人贼溜溜的目光在梅氏身上扫来扫去。
男人是最古怪的动物,他希望自己的妻子天下至美,别的男人的妻子比不上,惹万万千千人艳羡,可是,他又那么自私,不肯容许其他男人太过放肆地来欣赏,那会使他心生不安。
临行前,胡宗南忧心忡忡地叮嘱妻子,不要抛头露面,只待在家中守着公婆安分度日恪守妇道,更不可出来看戏,哪怕那戏台上再锣鼓喧天再热闹。
梅氏倒没放在心上,以为丈夫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到了晚上,邻家妇人前来相邀,去村口看戏。公婆也并不拦阻,有什么好拦阻呢,不过就是在村口看戏罢了。长夜漫漫多寂寥。谁不爱热闹呢?梅氏随着邻家妇人欣然前往。
了不得的是,胡宗南到了学校,无法静心,他想念新婚妻子。确切地说,他不放心,担心妻子不听话。当晚,他又回家了。妻子的房间黑灯瞎火的,摸进去,不见人。问了母亲,得知妻子看戏尚未归来。
古时有个说法是,防淫必禁戏,教妇在初来。自己的千叮咛万嘱咐,妻子竟当作耳旁风,这很使胡宗南气恼。男人有时候很自以为是,他说什么,妻子须得完全听从,倘有一个不如愿,男人就肝火旺盛了。
就是在那个晚上,胡宗南有了弃妻的决心。他不要一个不听话的妻子。
看戏归来,已是深夜。梅氏推开门,却见丈夫在家,她诧异不已。胡宗南谎称,回校后万般想念,按捺不住,到底跑回来陪梅氏,明天一大早再赶回学校。于梅氏来说,还有比这更使她感动的吗?丈夫如此贴心,她自然要献尽殷勤。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鱼水偕欢。一个心不在焉,一个倾心倾力。所谓同床异梦,大抵就是这般光景。
自此以后,胡宗南换了一副冰冷面孔,长期住校,鲜少回家。逢到假期,或者其他不得不回家的时候,胡宗南见了梅氏也并无好颜色,不说话,不同宿。梅氏摸不着头脑,细细思量,自己并无不妥之处,可是,如果说无不妥,丈夫为何突然像换了个人?梅氏整日里坐卧不安,焦思苦虑,茶饭不香。胡家父母也认为古怪,猜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问儿子,儿子淡淡一笑,不置一词。
这就是家庭冷暴力了。比起拳打脚踢激烈冲突,这种不动声色又叫人不知所措的冷漠,更让人痛苦。大声吵闹,至少还能论个谁是谁非;冷暴力却是一头小兽,被困在黑暗的笼子里,怎么样扑击或挣扎都无济于事,又譬如一拳打在厚厚的棉花堆里,只能深深地陷进去。回过头,走投无路。如此过日月,梅氏除了消瘦还是消瘦。
终于有一天,长期忍受残酷的精神折磨的梅氏,得了疯病,发狂而死。死了倒也清静,总胜过生不如死的吧。
胡宗南草草地埋葬了妻子,结束了他的第一段婚姻。这结局尽在他意料之中,他并不难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胡宗南继续自己的生活。
有些人生来寂寞。譬如梅氏。寂寞的人若遇见一个热闹的人,生活或许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此和寂寞说再见。然而,大多寂寞的人,往往遇见使自己更为寂寞的人,如身陷泥沼,越坠越深,最后没顶,和整个世界说再见。
最是唏嘘,有些人的寂寞藏着宿命般的悲凉,如影随形,无可躲避。
孔二小姐的忧伤
1923年,因为竞争校长失利,胡宗南决定辞去教职。恰在这时,黄埔军校招生的消息传来了,这是一个新生的军事学校,第一期招生。胡宗南也去报考,却因身材矮小被取消考试资格。不甘心的胡宗南哭着和考官理论,惊动了隔壁房间的廖仲恺先生。在廖仲恺的帮助下,胡宗南被允许参加考试。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姓胡的矮个子后来竟成为肩扛三颗金星的上将。
从黄埔军校毕业后,由于战绩骄人,胡宗南的官也越做越大,但他却不婚娶。有人为他做媒,他一一婉拒,说是国难当头何以为家。就这样,胡宗南年过不惑仍未婚娶。此事被蒋介石引以为傲,常训导部下要以胡宗南为楷模。
他们哪里知道,女人和婚姻是胡宗南心底的黑色秘密,是他心底的痛。许多时候,伤害别人有多深,自家心底所残存的黑洞就有多深。
1938年,胡宗南为扩军急需大笔费用,难能筹得。恰在这时,陈立夫发来电报,请胡宗南前往上海,说有要事相商。陈立夫和胡宗南是同乡,又有师生关系。两个人都从军后,陈立夫给予胡宗南不少的关爱和援助,使胡宗南如鱼得水如虎添翼。
接到陈立夫的电报,胡宗南揣摩着,准是恩师要给他一笔可观的军费,不由得十分兴奋。
到了上海,才知道陈立夫要为他做媒,女方是孔祥熙的二千金孔二小姐孔令俊。
孔二小姐自幼便撒野成性,在学校最喜欢挑起同学打架斗殴,她则作壁上观。长大后,这个孔二小姐亦是十分另类,留大背头,西装革履,歪戴礼帽,或商贾打扮,手持折扇,口叼雪茄,令人雌雄莫辨。时人曾称之为“混世魔女”。
“混世魔女”到了婚嫁年龄,迟迟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其母宋霭龄甚是着急。这时,陈立夫向孔家推荐了一个“乘龙快婿”——胡宗南。陈立夫利用自己在中统的地位,为胡宗南大造舆论,说他如何有军事才干,带兵有方,是少有的将星,又是如何洁身自好,为官清廉。如此一番造势,孔家动心了,渴望夫婿的孔二小姐也是听得心花怒放,大有非胡宗南不嫁之意。
陈立夫没有料到,胡宗南对这桩婚事并不感兴趣。胡宗南早就听说了孔二小姐的一些事,也知道她挑选郎君多年,没人入得她的眼。他很是犹豫孔二小姐能否看得上他。陈立夫笑了:“没有足够的把握,我找你谈吗?”
一边是老师的极力撮合,一边是自家的疑虑横生,胡宗南猜不透,这般好事怎会突然寻到他头上呢?
胡宗南想起了军统特务头子戴笠,想听听戴笠的意见。
戴笠也是浙江人,当年不得志时,曾流落杭州街头,时任小学教师的胡宗南带领学生去杭州春游,和戴笠邂逅,谈话投机,从此结为莫逆之交。二人都在军中发迹后,相互扶持,戴笠更是常在蒋介石面前为胡宗南美言。曾追随戴笠多年的沈醉也说:“戴笠在工作上和私生活上能打成一片的知心朋友,应当首推胡宗南了。每次见到胡,真是三天三夜都谈不完一样。”如此交情,很自然,胡宗南每有要事,多与戴笠相商。
见到戴笠,胡宗南说到将和孔二小姐结亲之事,戴笠悚然一惊,但面上不动声色。陈立夫为中统巨头,戴笠为军统巨头,两派为争权夺利可谓是冤家对头。陈立夫来做媒,戴笠怎会要他如愿?戴笠毫不留情地奚落孔二小姐:明明是个女人,却偏爱打扮成男人样,使人难辨雌雄,哪有半点女人味?再则,她性格乖张飞扬跋扈,娶了她,岂不是引狼入室自讨苦吃?
一个把孔二小姐捧上了天,一个又将她贬入了地,听在胡宗南耳里,他为难了。想来想去,左右权衡,胡宗南决定先拖着,既不正面拒绝,也不明确表态。几天后,借故军务繁忙,胡宗南离开上海,回到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