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马走在市井间,云奕高居马背,只能居高临下的俯视那些慌忙躲避的老百姓们,曾几何时,他和他们一样,怀抱着天下太平的梦想努力营生,而现在,他居然成了他们不敢抬头窥视的堂堂驸马。思绪正无边的飞逝,骏马突然扬蹄停下,险些将他张扬出去。他勒紧了缰绳,喝了一声,“怎么回事?”只见一位身型伛偻,衣衫破烂的老妇人牵着一个只有七八岁光景的男孩“扑”地跪倒在他面前,泪水就顺着那横竖交错的皱纹肆意的淌下,“大人,求你们放过我们家旺儿吧!他才七岁啊!真的不能去打仗!我这把老骨头,愿意去前营为将士们烧火做饭!求求你们啦!放过我的孙儿吧!”说着就大拜着扣起头来,磕到前额都泛起了猩猩的血红。
云奕是淳厚善良的男子,怎忍得了这样揪心的哭诉,他刚想把自己的钱袋解下来,给老人施舍些银两,那些开道的士兵却把这一老一小推搡到了道旁。楚云弈刚要阻止,却被霍子虚拦住,他的眼神凝重而隐忍,却笃定的让人不能质疑。霍子虚重重的抽了一下马鞭,喝了一声“驾!”便与云奕绝尘而去,消失在巷道的尽头。
风悲号在耳边,像满城冤魂的倾诉,无法摆脱的缠络着云奕歉疚的灵魂,没有对世间冷暖麻木的他,还擎着他的善,做着“达则兼济天下”的春秋大梦。此时,霍子虚的声音掷重的响起在耳边,“梁王无道,朝中政事都由祁光王后掌控。这蛇蝎妇人善用暴政,如此民不聊生的画面只是冰山一角,你若开了先河,那便真的救不过来了……”
云奕吐出压抑在胸中的闷气,他自嘲一笑,不禁心绪澎湃,这天下有几人能真正选择自己的命运?不是被命运放逐,便是被它抛弃,此番无奈,究竟是怎样的轮回才能终结,又或要有怎样的彻悟才能去拯救。
奔出大半个都城,终于到了霍府,一座简朴却清幽的别院。
“到了。”霍子虚下马,将良驹牵进马厩。云奕跟着他,进了别院。院内兰草蓊郁,净人心扉的青葱,几竿翠竹恣意的生长,微风拂过,就悄然奏响一段悦耳的碰撞,真有几分磬竹轩的味道。
霍子虚走到云奕身旁,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就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怎么,想月儿了?”云奕诧异的回过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位老人,他仿佛什么都知道,却守口如瓶的保守着所有秘密。“我说的月儿,是白月霜,孟国的长公主泷月。”霍子虚像故意气他一样,把月霜的事说的这样波澜不惊。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楚云弈感觉周身薄凉,后悔自己不该这样轻易相信他,若是友还好,可若是敌,就真的麻烦了。霍子虚似乎能看懂他的顾虑,调笑道,“我是你们的老师,你们谁早恋了我怎么会不知道!”
云奕被气得直翻白眼,别过头想,这老头子,果然没个正经。而霍子虚那沉到泥土里的声音再次厚重的响起,“想必你在和月儿花前月下湖边的时候也已经偷听到了,我是为孟主效力的。”老头子不怀好意的笑,让云奕毛骨悚然。
这个糟老头,果然什么都知道。
云奕没有想到霍子虚会这么直截了当的向自己摊牌,他莞尔一笑,“你就不怕我去梁王那里告发你?”
霍子虚忽而仰天大笑,“你?哈哈……谁会相信你的话?你不过是个驸马,更何况还是夙筱的驸马!你在朝廷里根本就没有地位,跟谁说都没用!”
云奕仔细掂量着他的话,“更何况是夙筱的驸马”是什么意思?难道夙筱在梁国很没地位?她是公主啊!更何况她竟然主宰了自己的婚姻,该是被梁王娇生惯养起来的啊!
“怎么会?星晓可是公主啊……”云奕不解,求真相的眼神却再次被霍子虚的阴笑生生变成了无奈。
“其实……梁王还挺真的挺疼她的。要说星晓她是梁国扩大版图的第一功臣都不为过呀!”老头子说到这里却故意停下,观察云奕的反应。
云奕的余光瞥到霍子虚炯炯的眼神,似乎是在跟他要什么回应,于是兀自的揣测起来,一个风华正茂的小公主,还能成为扩张版图的功臣?难道她带兵打仗?不,星晓不会习武,况且如今的星晓才二十出头,回数几年,她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不可能领兵打仗的。那么是孟主或是太子想要娶她做老婆?不可能。孟主是出了名的痴情,一生挚爱只有皇妃苏嫣。自她诞下一女抱病而死之后,孟主再不近女色。自此孟国就只有一个公主而无王子继承大统。等等,苏嫣……苏星晓……难道?!
“难道星晓是孟国的……”云奕似是不可置信的抬头惊呼而出。
“不错,”霍子虚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云奕,想必你也知道,苏嫣是当年梁国战败时,梁王送给孟主的美女之一。因此女天生丽质,倾国倾城,后极受孟主的宠幸,没过多久,便诞下一女,那公主便是星晓。后来,星晓四岁那年,嫣王妃病故。痛失爱妾的孟主把对苏嫣的爱全部转嫁给了这个唯一的女儿,将其视为掌上明珠抚养长大。可是,在星晓十岁那年,梁国惨败孟国,梁王提出,让星晓来梁国做人质,尽管万般不舍,孟主还是把星晓送到了梁国。自此,星晓便成了梁王的筹码,借以要挟孟主的筹码。”霍子虚缕缕胡子,冲云奕微微一笑,“现在是提问环节!”
楚云奕差点背过气去,这个老头倒是真会制造出其不意!“你说的故事可是极为动听,但破绽百出!第一,星晓若是孟国的公主,就该和月霜是姐妹!可她们明明是在离世城才认识的!之前并不相识。第二,若星晓是孟国的公主,她根本不会自称是梁国的公主。更何况她还可以主宰自己的婚姻?若不是仗着当朝君王的极度宠爱,也不可这样为所欲为的!”
“很好。”霍子虚点点头,赞许的目光打量了云奕一番继续道,“在失恋的时候还可以这么冷静的分析,真是难得。是块可雕琢的璞玉啊!”他广袖一舒,坐在太极椅上前后摇摆,“我还没讲完呢!”
楚云奕简直要被这个老顽童气死了,忍住胸中抑怨之气,他尽量波澜不惊,“您请继续。”
“其实,梁王是设了个全套给孟主。苏嫣是在梁国就怀了星晓的,只是梁王动用了云母山寨的怪医鬼面娘,要她为苏嫣伪装了处子之身。所以,梁王当然知道,星晓其实是梁国的公主,故对她倍加疼爱。”霍子虚又停顿了下来,这回云奕学乖了,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嗯,总算学会不插嘴了。真乖!”云奕背后冷汗涔涔,霍子虚笑盈盈的说,“但是你还是想问,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么秘密的事情。其实是因为祁光王后。梁王在世的时候,也钟情于苏嫣皇妃,所以星晓回国一时也是备受宠爱的,只是早已将宫斗当做家常便饭的祁光王后知道了真相,便偷偷放出风去,一时之间梁国朝野内外沸腾。梁王怕消息传到孟主那里,便当众下诏,夙筱公主只是质人,倘若他日孟国来犯,必杀之以儆效尤。夙筱公主的婚事仅凭自己做主,梁国不得干预。梁王为堵众人之口,自此对夙筱不闻不问。一纸诏书断送了星晓的万千宠爱,祁光王后本就嫉妒苏嫣,现在苏星晓在她手上,怎么可能好过?王后对星晓百般折磨,还派了专人监视星晓,而那个专人,就是我。”
“你竟然监视星晓?你来离世城也是为了监视星晓?你怎么可以……”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云奕脱口而出的责备老头子。话到一半才反应过来,星晓虽令自己这般背信弃义,却竟也没有从心底责怪她,也许是同情她的遭遇吧。公主如她,此般由云端跌落,辗转在天堂地狱之间的赤炼,又是几人能够体尝的酸涩呢?
“诶哟!小子!没想到你还是个多情的种子!你这样对得起月儿么?”霍子虚手起刀落,看似开玩笑似的,刀柄却重重砸在云奕的肩膀上,“故事讲完了,你该回去了。要死要活随便你!”
揣测着他的意图,云奕浓眉凝聚,“你是希望我同你一起效力孟国?”
霍子虚捋着胡子笑到,“年轻人真聪明啊!有你的帮助,我相信,三年之内,一定可以灭梁。”云奕不禁打了个冷战,心想,这老狐狸消息够灵通的,不会连我和泷月的三年之约都知道吧?他没再敢想下去,只是顺着他所说反问道,“我凭什么帮你?”
霍子虚如释重负的长舒一口气,郑重其事的说,“凭你也想要天下太平。”
同所有有抱负有理想的人一样,云奕期待着大展拳脚的机会,与所有平民百姓一样,云奕期待一个仁政的君主,和所有身陷相思中的年轻男子一样,他依旧惦念着遥远孟都里心爱的月霜……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没有让他否决的理由。他准备告诉霍子虚,一切尽听你的安排时,霍子虚又先了一步,“跟我来吧,我们从长计议。”
窗外的天空渐渐暗了下来,夜色像沉厚的幕布,盖住各自为营的人们真实的面孔,武装起属于这个乱世的黑暗和阴谋。
夜色如墨,久化不开,无星无月,有喜有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