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篝火熠熠,点燃了安静的空气,营帐中低低的谈话声被布帘阻隔得模模糊糊,数里军帐,各自为营。
“大哥,你来了真好!我做梦都没想到我们兄妹三人能在这里相聚!”清悦的女声尽数散落在丁晏宏的耳边,一丝疼惜的微笑不觉绽放,这丫头,离家多日却还是没什么长进。该拿她怎么办呢?
“大哥,爹爹还好么?”算起离家的日子,丁晏君也有了一丝怅然,此刻正是被他乡遇故人的欣喜充斥了身体,便想起了远在家乡的丁云。
夜已深,丁晏宏不再铠甲着装,而是换上轻便的长衫,玉面青冠,冷山俊眉,此刻正开着折扇轻轻摇曳,“爹爹……不太好。”他笃定地看了一眼弟、妹表示安慰,继而道,“如今楚云奕的军队如猛虎出匣,势如破竹、捷报连连,许多大臣纷纷变节投靠驸马一派,丁家地位远不及前。爹爹也多次找过王后,可是她都避而不见。积劳成疾再加上心火中烧,爹爹就病了。”
“我要回梁都看爹爹!”晏湘起身就要往外走,被丁晏君站起来一把抓住拖回来。
“不要胡闹!你现在已经是有夫之妇了,怎么还这么没规没距的?回娘家也得和楚云奕通报一声啊!”丁晏君神色乖戾,有意要训训妹妹。
一旁的丁晏宏却是笑出了声来,“不必瞒我了。我们的小妹根本就没有跟楚云奕成为真夫妻啊!”一旁被二哥训得直耷拉脑袋的某女竟是惊得立刻抬起了头,崇拜的看着晏宏,
“大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以你这烈马一样的小性子,嫁过来之前还要打要杀的,可是现在楚云奕还活灵活现的站在眼前,你说你是不是被他们驯服了?”见湘儿乖乖地点点头,晏宏继续道,“那么,你应该是爱上楚云奕了。可是……你们之间根本没有目光流转的爱意存在!”湘儿脸一红低下头去,大哥果然是他们三个里最谙熟心计的人,仅这一天的察言观色就什么都知道了。可是晏宏接下来的话,彻底让她折服了,“那么,我可爱的妹妹,你可以告诉哥哥……孙降龙在哪里么?”
一旁听话的晏君捂嘴暗笑,听到这里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小妹,不用我多嘴告诉大哥了,他都知道啦!你这小心思还想瞒着大哥!哈哈哈哈!”
晏湘看二哥笑得畏缩放肆,心里怨气横生,奈何之前就两人互相约定不会说出彼此的心中所系,所以酿沉的事,她只能三缄其口,此刻憋得难受,便狠狠在二哥的腿弯上踹了一脚。
晏君吃痛跪在地上,回头狠瞪湘儿之时,听到大哥悠悠的说,“君儿,你就没有什么跟你哥哥交代的么?”
晏君的表情一僵,缓缓的转过头看着丁晏宏,笑得花枝乱颤。可是,晏宏却没给他总结陈词的机会,“好了,你的事我以后再问。父亲的境况你们其实不必担心,因为在我来这里几日之前,有一位鬼面神医来过家中,只是跟父亲说了几句,又开了些补气安神的方子,父亲就好起来了。”
“啊!这么神啊!他长什么样子?什么来历?师承何处?要去哪儿呢?有没有什么药房分号?……呜呜……”还在不断发问的湘儿被二哥从后面捂住了嘴巴拖出了帐外。这丫头,真不是一般的聒噪。
晏宏对弟弟抛弃一个赞叹的眼神,继续正色道,“晏君,这次不是王后派我来的,而是父亲派我来的。我本以为,他是想让我来对付楚云奕。可是,他在我临走的时候却只说了四个字,随机应变。晏君,我总觉得,病好之后的父亲变了好多……有些像……有些像十年前跟随齐眉将军征战沙场时的样子,我想,也许父亲已经有了别的打算。”
“会不会……那个鬼面神医带着面具么?你是不是觉得,他像一个人?”晏君顺着哥哥的意思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的试探着问。
“你是说……齐眉?”
“正是!父亲曾跟随齐眉将军南征北战,若不是后来收到了祈光王后的赏识,齐眉将军也不会选择跟父亲恩断义绝。父亲嘴上虽不承认,可他心里最为崇敬的还是齐眉将军。仅用几句话就能改变得了父亲的,怕也只有他了。况且那鬼面神医的气度非凡,熟悉而充满威慑力,实在是难以令我不去怀疑。”晏宏字斟句酌,分析得面面俱到。
“是这样么?”晏君忽的冷笑一声,“那他当时为什么背着我让齐玉沉离开?他不是……很崇拜齐眉,不想让他死的么?”
“君儿我来问你,以王后的能耐,寻得一个正当理由将齐眉正法可是难事?”
“绝非难事……”
“你可曾想过为何齐眉将军多次都能化险为夷是谁通风报信,又是谁暗箱操作救他于水火?”
“难道是爹爹?可是……”
“爹的为人,你我都未认真的了解,透彻的审视过。其实,他明里是与齐眉势不两立,甚至连一门亲戚都是不愿攀的。在齐家最为破败的时候,他还落井下石的将齐眉发配到了边疆。其实他保护了齐眉。而你和齐玉沉,就只能是两个家族的牺牲品了。晏君,这么多年,纵使不了解爹的苦心,你也已然原谅了他把!况且你现在也和玉沉在一起了。”
晏君一皱眉,而后用溢满崇敬之情的目光投向大哥,泪光熠熠,恨恨地望着他,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泪奔结束之后,他问道,“而今之计,我们应当如何呢?”
晏宏的神色露出些许迷茫,与爹爹出入官场多年,这猜人心思的本领已然练得纯熟,然而教会的虎抓不住爬树的猫,直到现在,他都无法捉摸透丁云的想法,父亲到底怎么想的,他实在没有办法清楚地向弟弟表述清楚,只是轻轻道来,“如爹所说,随机应变吧。”
“将军!外面有位面遮黑纱的神医求见!”破晓之时,星晓正为云奕更换衣物,听得下属如此禀报之时,星晓刚刚灵巧的别好云奕的腰带,冲他嫣然一笑,魅惑众生。若是没有这报信的小兵在场,恐怕楚云奕又要让她的唇瓣重新红肿起来了。
“传!”云奕坐上堂櫈,静等来访者驾临。刚刚坐定,之间身着粗布短褐的伛偻老人拄着龙头拐杖走了进来,衣衫虽陈旧却不褴褛,拐杖光亮亮的,虽是普通的桃木却该是常常被擦拭摩挲的。黑色的斗笠垂下一层黑纱蒙面,看不清眉眼,可是那双攀上拐杖的手,却是纹理深凹,该是到了天命之年的女子。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妙龄女子,面庞清秀,眼神中隐隐透着灵动的气息,沉稳而慧黠,让人过目不忘。
“参见将军。”嘶哑的声音拉回了云奕的思绪,眼前的老者要跪他,让他颇为汗颜,连忙伸手去扶。
“不必拘礼,老人家因何而要见本将军啊?”云奕扶起这老者,却觉得她身体轻盈不似腿脚有疾,暗暗觉得这人并不简单。
“我知道将军要斩一个人,我可以帮你。”她的话显然有着弦外之音,周遭的人听得一头雾水,以为这老太太是卖毒药的,却只有云奕清晰地感觉到,她指的人,就是大牢中的霍子虚。这一天,终究还是到了。
适时正是一名冒牌的梁国大将走进来,看到这老太太不觉惊呼出来,“鬼面神医?”
“没想到,这么久了,徐将军还记得老身……”这婆婆也不看来人,只是嘶哑的声音余音绕梁。
“婆婆……婆婆怕是记错了,在下是梁国禁军左将军,莫将军呀!”那人的表情有些惊恐的尴尬,大声的纠正着自己的身份。
“哦……你看我你看我……见到的人太多,记错了,还请这位,梁国的莫将军,见谅啊!”老太太捂捂耳朵,似乎是示意自己听不太清楚。一旁的少女过来扶着她,轻轻在她耳边复述那位将军的话。
楚云奕怎会不知道,这“莫将军”就是孟国的徐将军易容冒充的,这件事,除了他和霍子虚知道以外,还有可能知道这件事的,就只有那个施易容术的人了!鬼面神医?难道她就是江湖传言中有着“千面妖娘”名号的易容名医,鬼面娘?还记得前些日子去监牢里看霍子虚,他就在那里故意长吁短叹的说什么死期到了,什么霍子虚就该永远消失了,原来,他早就安排好了鬼面娘来到军营里面。这老狐狸,还真都是一切尽在掌握。
整了整衣衫,云奕对下人吩咐,“来人,找一间清静些的帐子,给鬼面神医住下,要打仗了,这样的神医请都请不来呢!”
一老一少谢恩之后便离帐而去,掀开帘子的时候,那少女回眸投给云奕一个赏识的眼神。
“将军将军!孟都来了一封……”哨兵看着云奕身旁楚楚动人的星晓公主,生生的把下半句咽了回去。
“但说无妨!”刚刚送走了鬼面娘,这小兵却又慌慌张张地进来禀报,云奕觉得奇怪,坐下来听他慢慢说。
“孟都来了一封战书!”小哨兵双手奉上,举过头顶。
云奕敏捷的撕开信封,白玉骨节轻快的抖落开来,上面寥寥几行,却是锥心之寒,“孟国不再求和,贼子若有再犯,吾必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公主主战,宁死不降!质人于手,不避胁迫,尽可杀之剐之,兵戎相见,成王败寇!”终于,他们逼着月霜成为了独当一面的统治者;终于,他要和心爱的她在战场之上兵戎相见;终于,他还是要以那么屈辱的方式完成他对她的三年之约;终于,一切的一切在即将圆满的前夕,还要加上一道深入骨髓的伤痕。月霜,一切非我所愿,这是你们的使命,却将我硬生生的拉近局里,如同命运无情的网,将我们三个圈禁,彼此伤害,却又不离不弃。
战书从云奕的指尖滑落,一如一片秋风下飘摇的落叶,在星晓的心中零落成泥,苦成愁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