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sign设计学院就在纺院的设计楼里,两年级的教室是一间约两百平方米的开放式工作间。苏敏就在那里,看到了她的新同学们。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已经在这里上了两个学期的课,彼此都很熟悉了。而另一个和苏敏一样跳过一年级的女生,本人还未出现,在座的所有人就都知道她的名字——简妮。整间屋子里,似乎只有苏敏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她占了角落里一张没人用的工作台,试着跟前后左右的人搭讪,但人家都只是淡淡的跟她打个招呼,就继续起劲的八那个简妮。
旁边一张桌上,一个戴眼镜的瘦小男孩子在讲:“简妮一来,我们就全没戏了吧,这一届巴黎总校研究生课程的奖学金肯定是她的了。”
苏敏听了心里一动,那奖学金可是她一直惦记着的,连忙插上去问:“为什么呀?”
“你没看过‘霓裳天才’?”男孩子反问。
苏敏点点头说看过。那是电视六台的一档真人秀节目,比的就是服装设计,她零零碎碎地看过几集,觉得和Bravo TV的Runway Project差了至少一百年。
没想到却听那男孩子回答:“简妮就是‘霓裳天才’的年度冠军呀。”
苏敏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怎么从没动过这方面的脑筋,也去参加个比赛呢?嘴上又说:“也不一定吧,不是说到时候要看专业和法语成绩吗?”
“广告效应,你懂吗?”男孩子看看她,“简妮到这里来念书,就是D-sign打的广告。我们都是花了钱才能来这儿的,人家可是学校花钱请来的,到时候往总校一送,媒体肯定还会报道,又是一广告。”
苏敏还是不死心:“总会有考试的吧?”
“她是‘霓裳天才’的冠军,要比专业成绩也不会差的。而且,设计考试又不是短跑,谁快谁慢一看就知道,更像是跳水或者体操,名将往那儿一站,就已经比别人多几分了。”
正说着,工作间的门开了,拉芙热夫人和几个负责两年级课程的老师走进来。和老师们走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子,比苏敏高一些,长直发梳了个马尾,显得干练而漂亮。没等介绍就有人认出她来了,交头接耳的说:“看,简妮来了。”
拉芙热先讲话,祝贺在座的二十七个学生升入二年级学习,然后又说:“这个学年,还有两个新同学加入到这个班,其中一位大家一定都已经知道了,‘霓裳天才’的年度冠军,mademoiselle简妮。”
简妮笑着上前跟大家打了招呼,说了些互相关照共同努力之类的话。在座的每个人都习惯性的鼓掌,心里却是各有各的算盘。
“另一位你们可能还不熟悉,”拉芙热扬起头,朝苏敏伸出手来,“Emilie,请到前面来。”
苏敏穿过那些工作台,走到教室前面,突然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
拉芙热向大家介绍,Emilie同学因为专业基础优秀,被推荐直接进入二年级学习。话说得十分简略,听起来没什么说服力。
苏敏也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些什么,只朝大家笑了笑,说:“大家好,我叫苏敏。”
随后响起的掌声比刚才稀落了不少,很多人搞不清状况的面面相觑。
苏敏走回自己的位子,边上那个瘦小的男孩子凑过来问:“你叫什么来着?”
“苏敏。”
男孩子想了想,断定自己从没听说这个名字,又问:“你原来就是读设计的?”
“不是,读法语的。”
“你得过什么奖?”
苏敏摇摇头:“没得过什么奖。”
男孩子睁大了眼睛,一副撞见鬼的表情。
苏敏自觉无趣,心里想,这话怎么这么耳熟,那个什么方书齐好像也这么问过她。她又回想起毕业典礼上他的样子,身上穿的很齐整,头发不长,却总有些乱乱的,在偌大一个大宴会厅里,只要看见个后脑勺儿就能定位他在哪里,而后又发现自己还是像小时候那样,记不住他的长相。路人脸,她在心里断言,莫名笑了一下。
紧接着,拉芙热介绍了一下二年级的课程:个性艺术观、效果图技巧、流行趋势分析、立裁工艺、高档时装剖析、市场营销、品牌形象、电脑制版……,林林总总十几门课,把周一到周五占了个满满当当,只留下两个下午做小组作业,有几天甚至要上到晚上九点钟。
有人开始叹气,苏敏却觉得一阵由衷的兴奋,在心里对自己说了声:“加油!”
不一会儿,书单也发下来了,有几本是必定要买的,都是彩色铜版纸印刷的大部头,有Nathalie Réveillé和Eric Rabiller Demarches编写的Demarches Creatives,还有Fred Sathal的Editions Images en Manoeuvres。苏敏暗自算了算价钱,又是一笔不菲的开销,再加上买材料的钱,她的财政危机真是愈演愈烈了。
随后的课是个性艺术观,授课老师是个半谢了顶的中年法国人,因为是那个学期的第一堂课,他只是很随意的跟学生们聊聊。苏敏仗着自己法语程度好,和他来言去语的说的十分欢乐。其他学生大多只上过一个学期的基础法语,口语水平尚且停留在Comment alez vous的阶段,前两个学期还有翻译跟着上课,从两年级开始就没有了,所以听得很是吃力,更插不上什么话,只有简妮勉强回答了一两个问题。
苏敏心中不免得意,直到无意间发现别人看她的眼神里带着些冷冷的厌恶,方才意识到自己做的太高调了,讷讷的闭上嘴巴,埋头记笔记。
挨到中午下课,她刻意和同学套近乎,跟着邻座的那个男孩子和一个高个子的女生一起去吃午饭。三个人到学生食堂排队买了三份套餐,找了个小桌子坐下。
那高个女孩叫叶思明,工艺美专毕业,跟苏敏同岁。男孩子叫张志凯,嫌自己名字太普通了,喜欢人家叫他的英文名字沃利,高中毕业就来D-sign了,还不到十九岁。
苏敏和两位新同学之间还不熟悉,就先聊了聊专业。很快就发现叶思明绘画和色彩方面功底了得,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插画师了,而沃利则对面料十分熟悉,不仅常用的梭织面料,就连针织材料也有研究。
他很低调的说了一句不得了的话:“国内售价五百到两千的针织衫基本上都是我们家的工厂做的。”
苏敏不禁刮目相看,她老早就听说学设计的学生当中最多富二代,但就算是富二代也并不都是一无所长,专门来混日子的。她原先总觉得巴黎总校的奖学金是唾手可得的,可能是想得太简单了。
三个人又聊到学费。沃利同学家里很有钱,开一辆宝马两门跑车上学,自然不为这区区几万块钱发愁。叶思明的情况跟她倒很相近,也是普通家庭,而且还是一个人在上海,半工半读,尽量自己攒学费。
叶思明告诉苏敏,自己同时做着好几份兼职,为几家杂志和网站画插图、做动画人物设计,另外还在一家服装厂做打版师助理。插画师虽然是打零工,却是她主要的经济来源,而那份打版师助理的工作收入就少的多了,但对操练专业技术很有好处,而且也能借此接触一些业内的人。
苏敏觉得叶思明说得很有道理,心想自己也该去找个类似的兼职。她突然想到开学典礼上方书齐提起的拿个工作机会,就问两位新同学:“你们知不知道KEE?”
沃利立刻点头,说:“新创的牌子,前一阵有报道说受邀参加明年的巴黎时装周了。”
“巴黎时装周?不会是‘超霸男装,入选卢浮宫的中国品牌’那种吧。”苏敏笑起来,说得挺刻薄的。
叶思明也跟着笑,但沃利却说:“那个设计师是圣马丁毕业的,还在伦敦拿到过新秀奖,风尚论坛上有一个他的专页,我看过他的作品,绝对可以的。”
苏敏听了只是将信将疑,心里暗笑,怪不得方书齐会问她喜欢哪个国内的设计师,听到她说一个也没有,又露出那么一个怪表情。
下午上的是设计制作,是整个学期最重要的一门课,在总成绩里占百分之五十的权重。授课的矢田玛利安,六十岁左右的年纪,是个很精神的日本老太太,已经在世界各地的D-sign分校教了十多年书了。
矢田穿着一条黑裙,脖子上系着一根火红的丝麻围巾,有着日本人典型的认真和效率,很快介绍了一下本学年的教学大纲、考试和评分标准。她是D-sign为数不多的几个说英文的老师之一,课堂上的语言障碍相对少了一些,学生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得十分热烈。
或许是嫌他们太吵,矢田突然提高声音说道:“你们可能会发觉能言善辩在这个圈子里很有好处,但我最欣赏的却是缄默内秀的人,就好像Heidi Slimane,我相信一个简单的道理,艺术的一言堂只有一个,那就是作品。所以,在我的课上,决定成败的也只有一个——作品。”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苏敏觉得有几个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好像这话就是说给她听的。她心里有些不高兴,但却并不因此畏手畏脚,她相信自己是有实力的,而且,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是有实力的。
接下去,矢田布置了这个学期第一次作业。三人一组,每组都拿到一张CD光盘,其中刻录了十多首风格各异的歌曲。矢田要求他们以其中一首歌为主题,用一周的时间做一套outfit,算是摸底测验,成绩也会记入学期总评。
苏敏心里盘算,自己的强项是裁剪和缝纫,沃利熟悉面料,叶思明绘画和色彩功底很好,可算是各有所长,连忙拉拢那两个人凑成了一组,去楼下的甜甜圈店找了张桌子开会。
CD里的歌大致听了一遍,矢田在音乐上喜好显然和这帮十几二十岁的学生大相径庭。苏敏只对As Time Goes By还熟悉些,想要复刻《北非谍影》里亨弗莱•;鲍嘉的经典形象。但沃利和叶思明都更喜欢小野丽莎的《水果沙拉》,苏敏没有坚持,很爽快的少数服从多数。她暗自想,应该给自己一些挑战,如果只是重复做自己喜欢做的、拿手的东西,又何必来上学呢?
三个人列出当下最流行的元素,商量着定下了所有细节,叶思明执笔画了草图——驼色米通格薄呢的钟型短上衣,里面是宽松式白色雪纺衬衣,配焦糖色锥形长裤,加上贝雷帽和一幅小小的红色毛线手套作点缀,正应了《水果沙拉》里浓浓的法国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