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以后,罹纯又着一身书生装来找我,令我大吃一惊,连忙笑着迎过去,“姐姐,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可罹纯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反而是一种焦急的神情。“琪儿,我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写信又怕被人劫去!”
“怎么了?什么事儿这么严重?”
“琪儿,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你知不知道?我和安都觉得有人在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
我愣了一下,继而笑着说:“怎么可能呢?谁会闲的没事监视一个风尘中的女子呢?”依然是那种满不在乎的语气。
“琪儿!”听的出罹纯也有些动怒了,“是真的,今天早上皇兄召安进宫,问他是否已经见过你了,安没办法,只得回答是,皇兄似乎并不知道我也来过了,只以为安与你旧情未了,所以十分生气,将安软禁于府中,我们怕你会有危险,所以我就来了。”
“可是皇上又怎会知道你们已见过我呢?”
“这就是我们担心的地方啊!琪儿,你还是随我回公主府吧,在那里会安全许多。”
“不必了,姐姐,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呢!”我神情落寞的说,“好了,姐姐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安哥哥,需要你的!”
“琪儿,你……”罹纯还想说什么,却已被我半推半送的请了出去,“放心,姐姐,琪儿不会有事的!”我冲她做了一个鬼脸。
“那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啊!”
其实不是我不想离开这是非之地,只是,安哥哥的情……我不想自己成为他们两个之间的障碍,既然决定退出,就要彻底成全!而且……我从袖中拿出一张纸,依然是报信的,只是笔迹与三年前的人是不同的:“你想见的人将于近日到百花苑!”
“近日”我却没想到他会来的这么快,第二天由于懒得梳妆,只是简单地换了一件白底的罗纱素裙,上面零零星星的点缀着些许红艳的樱桃,将垂及腰间的长发散开,只简单地挽了一个小髻,插上一支样式古朴、坠有三朵小小的百合的发簪。脸是未加点缀的白,唇是未加修饰的粉,虽然少了浓妆艳抹的一丝妩媚,却多了一分淡淡的清纯。
罹忧来的时候,我正半躺在床榻上读书,听到紫鹃说有公子求见,就起身随手将它放在桌上,还未来得及转过身就听到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听说骆琪小姐弹得一手好琴,不知可否为在下抚一曲呢?”
转身,微笑,与他对视时却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
“请问公子是?”
“忧罹。”
我愣了,忧罹颠倒不就是……他竟这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我微笑着缓缓地开口,“此忧罹非彼忧罹,忧罹颠倒为罹忧。”
罹忧顿了一下,转而笑了,“果然是冰雪聪明的女子。”边说边坐在椅子上,顺手拿起我刚刚放下的书:“在读什么呢?”
“《资治通鉴》”我不卑不亢地回答,没有行礼,亦没有垂首,而是高傲地与他对视着,很明显,他有些恼怒,恐怕从没有人敢这样和他说话吧?
“你难道不知和朕……我说话该有怎样的礼节吗?”
我冷笑一声,“公子可真会说笑,这里是百花苑,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又何来那么多有的没的呢?”
任谁都能听出我话中的嘲讽之意了,更何况这个高人一等的皇帝呢?果不其然,龙颜大怒,“你……好,骆琪,你可真有本事,你信不信朕现在就可以杀了你?”说罢拔出身边的佩剑抵在我的喉咙间。
“悉听尊便!”我闭上眼,依旧用那种不卑不亢地语调。
“好,有个性,我喜欢!”罹忧竟反常的笑了,同时将剑插回鞘中,转身说,“骆琪,你应该非常恨我吧?我下令杀了你全家,又为了自己的皇妹夺走了你心爱的人……”由于他背对着我,我并不能看清他的表情。
“是,我恨!而且你还用我的性命去威胁安哥哥,这让我更加的恨你!”
“安哥哥?你可知你的安哥哥已是有妇之夫?你们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罹忧略带一丝残忍地说,我不明白他突然的恼怒从何而来。
“即便他已娶妻,那又怎样?他依然是我的哥哥,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我有些落寞地垂下头,没有看到罹忧眼底闪过的一丝歉意与心疼,缓了一会儿,我接着开口,“虽然恨你,但也深知你是一个好皇帝。不杀你,死的只是骆府一家;若杀了你,则会天下大乱,到时死的便可能是千千万万个骆府,我不想天下生灵涂炭,更不想看到第二个骆琪出现,所以……”
“呵,好皇帝?可我宁愿是个平凡的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王。”罹忧转过身一脸孤寂的看着我说。
看到他落寞地样子,那一瞬间仿佛站在我面前的不是皇帝,只是个渴望平凡的、累了的人,那一刻我的心竟然……但是嘴上依然是不饶人:“算了吧,你是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为天下人所羡慕的骄子,说这样的话不觉得有些过分吗?”
我不屑的样子被他尽收眼底,他苦笑着摇摇头说,“罢了,就知道你会不信,为朕弹奏一曲吧,别忘了,朕可是付过银子的!”
无奈之下,我只得抱起琵琶,一曲《霓裳》油然而出,可我的心却不在这上面,回想起这几年的辛酸,全是拜眼前这个人所赐,可现在,我却要为他弹奏,真是……虽然知道他不是个昏君,但心里存了这么多年的恨真的很难消除吧,想着想着,三年里积聚的泪水就这样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有恨,有悲,更有不甘和无奈。
就在此时,一只温暖的手捏住我的下巴强行将我的头抬起来,我,又一次与他对视了,只是这次,彼此之间的距离是那样的近,近到连彼此的呼吸都听得是那样真切。罹忧的眼很撩人-----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不知是由于眼里噙满了泪水而模糊,还是因为什么,总之此时的他看起来竟是……温柔的,还有,疼惜,真真切切的疼惜。
“对不起,看来朕不应该强迫你!”他幽幽的说。
我的眼顿时瞪得很大,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堂堂的一国天子竟然向我道歉,我不禁有些怀疑,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呵呵……”看着我惊讶地表情,罹忧灿烂的笑了,真的很好看,万里星空仿佛瞬间失去了光泽。“打扰你这么长时间了,你也该休息了吧!”转身欲走。
“皇上……”我竟鬼使神差般叫住了他,“天这么晚了,你还能回去吗?”
“怎么?现在就开始关心起朕来了?难道你是想让朕留下来陪你?”他回头调侃我,说真的,这个时候,我很想把手中的琵琶冲他砸过去,现在这个傲慢又带有一丝活泼的人和刚才那个落寞又温柔的人是同一个吗?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呢?
罹忧抬头看了看天色说:“看来朕今天是不能回去了,那就勉强留下来吧!”又是这种语气,真是气人,“可问题是这里只有一张床,我们两个怎么睡?”
“皇上是万金之躯,自然得睡床啊!”我撇撇嘴,“至于我,在椅子上将就一夜就可以了!”
“那怎么可以呢?小姐毕竟是女儿之身,怎么能委屈了你呢?要不,我们一起吧!”他冲我眨眨眼。
“你……”
“哎呀,你别瞎想啊,和衣而卧就好!而且我可以把这把剑放在中间的!”
实在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我仰面躺在床上,却怎样都睡不着,第一次和一个男人同睡一张床,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我的杀父仇人,虽是和衣而卧,但心里还是很别扭。可罹忧却似乎没想那么多,不一会儿就听到他均匀的呼吸。“他可真是一点防患意识都没有啊!”我在心里想,同时目光撇到中间的那把剑,“这是杀他的最好机会了吧……”
拿起佩剑,起身,却看到他熟睡中疲惫的脸,心底那块最柔软的地方不禁被触动了。他不过才二十二岁啊,却要承担起兼顾全天下的责任!每天日理万机,真的很累吧!更何况他是全天下人的王啊,我岂能自私的杀了他呢?想到这儿,手中已出鞘的剑硬生生地被我插了回去。
我伸手把他露在外面的胳膊放进被子里,又替他掖了一下被角,秋日的夜还是很凉的。“好好睡吧!”在他耳边喃喃的说,然后下床走向窗边。罹忧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同时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秋日的凉风吹着迎面袭来,我坐在地上,呆望着那一朵朵黑暗中的紫色鸢尾----这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阿玛,额娘,琪儿好想你们。”我双手抱膝,将脸深深地埋在膝间,“琪儿无能,不能替你们报仇!我,下不了手啊。为什么会这样?你们告诉琪儿,我到底要怎么做才好呢?”我无声地抽泣着,下一刻,我却躺在了罹忧的怀抱中,我挣扎着想要起来,罹忧却低低的开口:“别动,琪儿,一会儿就好!”他自动改了对我的称呼,我却未感到不自然,就这样任他拥着。
罹忧:我想我是爱上眼前这个外表坚强、内心脆弱的女孩了吧,不然为什么看到她哭泣,我的心会如此地疼痛呢?很想把她抱在怀中,把她因我而破碎的心重新拼凑在一起,从此不让她伤心,不让她受伤!其实刚才我也好怕自己会在她的剑下一命呜呼,不过我相信她!我决定拿自己的性命赌一把!现在看来我赢了。其实她只不过是一个缺乏爱、需要人保护的女孩而已!琪儿,我愿用我的一生去守护你,可你会接受我吗?我们之间的结能够打开吗?
过了许久,罹忧才将我放开,和我一起席地而坐,仰望星空,“琪儿,你难道不想知道当年杀你全家的原因吗?”
我激动地说:“皇上肯告诉我吗?”
“当年,朕不过才十三岁,刚登基不久,实际上掌权的却是朕的母后——懿太后和朕的老师,也就是国师——彦页,后来有人上书说你父亲是乱党,而且人证物证俱在,朕那时又小,所以全凭他们做主了。”
“彦页?听名字好像不是我们中原人吧?”
“嗯,他与母后本是吐蕃人,而且是母后的师兄,但为什么他们会来到中原就不得而知了……”没想到罹忧会连这么隐秘的事儿都告诉我。
“那皇上怎么知道骆家人还有生还呢?”
“一开始,朕也不知道,可后来有人用飞鸽传书告诉朕你、骆安以及你们的师傅柳彦的所在,那是朕也长大了许多,觉得当年那件案子有许多可疑之处,所以也就不打算为难你们了。”
“可你还是派了人去追杀我们,甚至还杀死我的师傅。”
“朕没有啊!”罹忧一脸迷惑地看着我,“朕派谁去了?”
“你……难道连自己做的事都忘记了吗?那个人就是御林军中的宋天,你还想装蒜?”
“琪儿,这件事朕真的不知道,你一定要相信朕,好吗?”他很真诚的说,“你放心,朕一定会帮你查清楚这些事情的,好还你清白。这是朕对你的承诺!”
他说,这是对我的承诺?我呆呆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开口。我可以有幻想吗?我能吗?
罹忧见我好久都没有说话,不禁有些焦急,“琪儿,你不相信朕吗?”
“啊?哦,不,我相信你。”听到我的答复,他顿时眉开眼笑,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琪儿,天亮以后,你随朕进宫吧,朕可不想让你继续留在这种地方!”
“进宫?我不要。”想都不想的直接拒绝,要把我带进宫,会很难吧!他要承受全天下人世俗的眼光,我不想他因我受到耻笑。
“那你想怎样?”
我想了想说,“要不送我去公主府吧,公主现在可是我的姐姐呢!”不想去打扰他们,最终还是要去叨扰,真是……
听到我这么说,罹忧的脸色突然变得铁青,“去公主府?不行,我不准!”
这么霸道?“为什么?”
罹忧偏过头,有些不自然的说,“因为……骆安”虽然说的很小声,可还是被我听到了,原来他担心我和安哥哥啊,真是的,我都已经放弃了,他干嘛还要死记着不忘呢?
“你放心,我不会打扰到他们的幸福的,因为,对安哥哥,我只把他当纯粹的哥哥!”
最后,罹忧还是同意先将我送到公主府,恐怕他也知道现在还不是带我进宫的最佳时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