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首东刚坐下就听见卧室里有动静,他将外套搭在沙发上起身进去一看究竟。
卧室里没有开灯,拉着厚重的窗帘,光影昏暗。他没走几步就闻到一股酸臭的气味,床上伏着一个女人,她真瘦,背部的蝴蝶谷凸显出来别有一番风韵。女人趴在床边不断的呕吐,地板上残余着呕吐物污浊的痕迹。方首东蹙着眉头,这才发现床底下堆着满满一地的酒瓶子,凌乱散落着,有滚落在一旁的,也有破碎成片的渣滓。米黄色的地板上淌着干涩的液体,看样子马上就能凝结成疤。
他无奈的翻着白眼,大步流星走过去,一手抓起女人的肩膀一手甩过一巴掌,怒斥:“不是说过,赶快滚吗,你还留下做什么!”他的嘴里要喷出火来,字字句句都带着火光。
女人呵呵的傻笑,全然不在乎脸上的疼痛,身子软绵绵地栽到他的怀里,醉醺醺地说:“我不走,我才不走,要走……你走!你走啊,不是平白无故……多出来一个单宁的狐狸精吗,你去找她啊!”她伸出手比比划划,字句模糊,方首东听不出她在说什么。
他反身从衣柜里收拾出女人的行李,扔下早已经准备好的行李箱说:“自己收拾!立刻给我滚,再让我看见你就没这么好说话了!”说完作势要走。
身后的女人眼冒寒光,她没醉,她清醒得很。
“方首东!你别赶我走!”她的话轻如微风,却足矣撼动他的立场。
方首东回头,看见此时的蒋以之已经站得笔直,漂亮的卷发披在肩膀的一侧,她光着脚站在地板上,酒瓶碎片和残余的液体在她的脚边徘徊。他有些心疼,一步上前打横抱起她离开了卧室。
蒋以之双手勾着他的脖子笑得眉飞色舞,此时她口齿清晰:“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呢。你宁可让狐狸精去套方筱雅的话也不让我去,你信她超过信我吗?”
方首东不做声,将她轻轻放在沙发上,然后进了浴室取出一块抹布又走了回去,等到把卧室收拾干净之后才掳下袖子坐回她身边。
蒋以之只穿一件睡衣,春色撩人,她将头靠在方首东的肩膀上:“你……不会真的赶我走的,对吗?”
时光太凄清,匆匆催人老,催人变化,变得面目全非才好。
“会!”他转过脸,目光坚定。
最后一个赌注也押错了,蒋以之终于认命般得低下了头,“自从妹妹死后我就再也没有亲人了,我一直跟着你的,你让我走,我上哪去?我靠什么活?”
“有手有脚怎么不能活?你是好女人,再说趁着年轻漂亮早点把自己嫁出去是好事,守着我干什么?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除了跟着你我什么都不要!”蒋以之提高嗓音,“你知道的,你什么都知道的,为什么赶我走?”
“良心上做错事迟早是要遭报应的,我欠下的迟早是要还的,跟着我,你的一生也完了,离开我,跟我撇清关系对你是最好不过了。”他到底是顾忌“情义”二字,宁可另寻枪手也不愿她再参与其中自断活路。他欠蒋以之的情债这辈子没办法还,但他能机关算尽保住她的性命也算是好事。
蒋以之终于忍受不住了,挣开方首东的手站起来,她瞪大眼睛说:“呸!你也好意思说出口,跟你撇清关系我还是人吗?啊?”她垂头看见方首东疲惫的身影,他的侧脸在她面前显得那么苍老,她慢慢坐下用手抚他的脸,摸着新长出来的胡茬,心里多了份欣慰。“首东,债是迟早要还的,可是你要清楚,从我帮你的那天起我就没打算让你还我的情债。我从来就没承认过自己是好女人,姐妹情深,血缘亲厚,杀害自己妹妹的女人心肠歹毒,比蛇蝎还毒。我怎么能担当得起那个‘好’字呢?”
她的面容灰暗,似乎想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天。
那时的天气已经不记得了,依稀只记得妹妹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蒋冰之,一个单纯美好的女孩子,看到她仿佛见到最耀眼的光。就是因为她的单纯,方首东才会那么相信她,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她,告诉她当年他是怎么在方翟隐的车上做手脚,又是怎么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让方筱雅背黑锅。他是杀人未遂,构成故意伤害。方筱雅被赶出家门的时候蒋冰之决定向警局自首,她要方首东去招供,她的眼里揉不得沙子,更是不许方首东做出这样伤害天理的事,她坚信他给的爱,仿佛永无止尽,可她错了,他到底为了明哲保身动了歪念头。
化学上许多药物都可以让人死于非命,方首东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他制作了许多幻象,干扰警方的注意力,最后在尸检报告上动了手脚所以证据全无,警方即便怀疑他也是徒劳无功。
妹妹死在自己心爱的人手上,临死都未能安息。而蒋以之只能远远看着,她什么都不能做,长期以来她一直是帮凶,看着妹妹生命垂危,看着妹妹香消玉殒,看着她慢慢变成幽魂,孤鬼……这一切只因为她喜欢那个男人,那个深爱妹妹的男人——方首东,他风流倜傥,他才华横溢,他写得一手漂亮的隶书,下雨天的时候妹妹忙着打理餐厅,她就临窗听雨,方首东偶尔会留在家里练字,那时他们经常听着雨声讨论着一笔一划一锋一转折。好像是深闺少妇跟丈夫的岁月静好良辰景。可惜,一切都是梦,妹妹在的每一刻每一秒方首东都不属于她。
所以,当她得知方首东的所有秘密时选择了帮他,只是因为爱,所以走上不归路。
爱,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事,可为什么那么多人打着爱的名义在黑暗的沟渠里跋涉前进?许多景致完全可以温暖如春,为什么偏要冰封大地才甘心!
她怔怔地想,用舌头舔/了舔嘴唇,然后说:“许多事都是一报还一报,挣扎不得的,你看,自那之后我的味觉就失灵了。”她冷笑着,“味觉失灵?这对于一个厨师而言是最大的报应了!”
“你……别这样,会治好的。”方首东听她提及此事态度软了下来,心里愧疚难挡。
蒋以之摇摇头:“你怎么还是不懂呢?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恶人恶报,既然该来的迟早要来,你即便保全我也是徒劳,所以,请别推开我,让我和你一承担罪过。”她虽有着七窍玲珑心,可在心爱的人身上付出再多也心甘情愿,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哪怕万念俱灰也在所不惜。她太执着,一步错便步步错,最后落得一个为了执着才执着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