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窝在床上看着电视里放的国际大片,有些百无聊赖,而他就躺在一旁眯着眼小睡。
牧茗下床,他却叫住她:“怎么了?”
“去做晚饭。”
他拉住她:“今天就免了,我给你放假,等等我们出去吃。”
“外面有吃的地方吗?”牧茗只觉这里是偏远的乡间,该是人迹罕至,不会有什么餐馆。
“怎么没有?”
这里的天空总有一种透明的蔚蓝,美丽和宁静在整条林荫小道上浮动流淌。霞光从树丛后射进来,令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惬意。
他带她进了一家极具乡土气息的小餐馆,客人不多,只是零零散散地坐了一些。店主是一个极为和蔼的妇人,一头金发披散在肩头,美丽的面容上挂着浓浓的笑意。扬祁路让牧茗先挑了个位置坐下,自己则上前和店主说了几句,才坐到她面前。
牧茗四下打量了一下,不由问道:“这家餐馆里只有她一个人吗?”
“大概是吧,从点菜做菜到收拾似乎都是由她一人包办,不过这里并不是每天都开,幸好这里过路客也不多,基本都是熟客,大家又都愿意等,才让她不至于忙不过来。”
牧茗听后有些惊讶,指了指外面的招牌:“既然这样,为什么这家店还要叫Warm Family?”
扬祁路耸了耸肩,示意他也不是很清楚:“其实我也只是喜欢这里的气氛,仿佛可以与自己的心境亲密地契合。”
谈话间,最后一道菜已经端了上来,辣味牛肉汤。“老外也吃辣?”牧茗惊讶。
“我刚才告诉她你喜欢吃。”他不以为然地说了句。
“可是吃辣的对你的身体不好,还是重新叫一份……”
他打断了她,面上有着显而易见的不乐意:“不用了,以前我不也是照吃不误,你现在别老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他看不惯她现在一切都变得那么小心翼翼,仿似时刻在提醒着他自己是一个病人。
牧茗心下一紧,突然就想起了那一次在西餐厅里的场景。他要了和自已一样的重辣口味的牛排,放进嘴里的时候她察觉到他的脸色变了变,可又像很快恢复了过来,其实牧茗看得出来,他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是有些夹生的。
她突然开口问他:“祁路,明明你不喜欢吃辣,为什么还要吃呢?”
他状似漫不经心地答了句:“你喜欢的东西,即使不喜欢,我也想要习惯。”
牧茗的胸臆间不由一暖,同时还有深深的内疚涌上,相较下来,自己对他的关心和付出原来真的是少得可怜。
作为心脏科的护士,如果曾在他的生活习性上用过心,她早该注意到他的异常,也不会直到这一刻才知道他的病。清淡的口味,惯用可以护心的檀香,琪琪去英国前对他百般关照注意身体,念恩也曾在南岭公园的茗福堂替他买过纯正的檀香木念珠。还有他常常会把右手附上胸口这一个小动作。这零碎的种种其实明明都早有预示,可她却偏偏从没放在心上。
牧茗没再说话,只是轻轻舀了一勺汤送入口中,鲜香滋味缓缓地袭上舌尖,从一点点令人感动的味道,在唇舌之间逐渐扩大,到达她的心底。仿佛现在才知道,原来喝汤也可以是一个很温馨很享受的过程。
离开小店的时候,牧茗看到吧台里原来还坐着一个男子,发色不同于大多数美国人的金色,而是带着浅浅的咖啡色,此时他正安静地看着手里的书,还没及多想,她已经回到了那条羊肠小道上。
戴医生到别墅里来替他做了检查,正好由着牧茗帮他打下手,他敛眉沉思了一会儿,对着扬祁路说:“大后天你得去医院做一下血糖测试,知道吗?”
“还有,牧茗,你这几天好好看着他,一定要让他多休息。眼看离手术那天是越来越近了。”
戴医生走的时候,扬祁路已经睡着了。
她去了浴室洗澡,把整个人都泡在浴缸里,总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有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未知茫然,浴室里的雾气腾腾模糊了她的双眼。等到回神的时候,才发现浴缸里的水已经有些凉了。
她没有吹头发的习惯,所以便随意用干毛巾抹了几下,却听到后面有响动,回过头去,他正穿着睡衣斜倚在门框上,手里还拿着吹风机。
“你醒了?”
他点点头,走到她身后,轻轻插上了电源,然后将吹风机调到了适中,在嗡嗡的声音里,她听到他说:“这样湿着头发很容易感冒。”
牧茗接口:“天也不冷,没关系的。”
他没再应声,只是用略带冰凉的指尖穿过她的发顶,动作很是轻柔。他挑起她的发丝,有洗发乳的味道,还有属于她特有的馨香。他温柔地拨弄着她的每一寸发,动作很轻很轻,而后才缓缓说了一句:“以后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也要记得洗完头后把头发弄干,嗯?”
虽是混着外界的杂音,可她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心下顿时一抽,她立马转过头去,抬眼看他:“乱说什么!”他的眼里似乎有她的脸投下的阴影。
他顺势抹乱了她的发,嘴角一弯:“哪说错了啊,我总不能老是寸步不离地陪在你旁边吧,倒是你,在乱想什么呢?”
牧茗知道自己的确是想得很多,无意识地低了低头,只是重新抬头看他的时候,才发现他的眼里已经不复调笑,似是有着一种难言的复杂。
因为说好了念恩今天会来,他们便打算一同出外迎接。
午后的太阳挂在空中,因为有树荫的遮蔽,只有几丝淡淡的光线,并不十分热烈,懒懒散散的照在他们身上。
远处,有一个男子正在写生,拿着画笔专注地一笔一划,咖啡色的发泛着光泽。牧茗一眼就认出了他是那日在餐厅吧台里的男子,而他身边那个嘴角漾着微笑的女子,俨然就是餐厅的店主。
牧茗很想走过去看看他到底画了什么,以至于这个金发的漂亮女人可以看得如此开心。不由自主间,她已经到了他们身旁。
结果并非她想象中的那样,他也许不单单是在写生,因为明明这是大白天,可是在他的画里面,枝繁叶茂的树干之上,却挂着一轮新月。
画里还有一条蜿蜒的小路,正走着一对人,若不是那双牵在一起的手,牧茗几乎辨不出来画中的人就是她和扬祁路。虽然人物比例不够协调,不过她似乎还是可以感受到从他手心传来的温度。
“漂亮吗?”男子突然回过头来,一手抬起那幅画,用英语问了一句,眼里有一种小孩子的喜悦,语调也仿似带着些稚气,只是阳光照在他身上,却让他整个人熠熠生辉起来。
没等牧茗开口,已经听见了扬祁路的赞美声,他这才满意地重新低头开始了另一幅画。
“因为晚上太黑,他没办法在这里画画,所以只好想象现在已经很晚了。”金发女子解释道。
其实牧茗心下已经多多少少明白了些这个男子的不一般,不过出于礼节没有多问,只是笑笑,反正她的英文水平也不是很好。倒是扬祁路在一旁和金发女子聊着有的没的,最后还要来了刚才的那幅画。
准备离开的时候,就看到了一边的念恩。她正坐在路边的木椅上,聚精会神地听着身旁白发老者声情并茂的陈说。
回去的路上,念恩替牧茗解开了疑惑:“刚才那个爷爷告诉我了,那一对人的爱情故事几乎这地方的人都知道。”
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就连牧茗都忍不住问:“什么故事?”
“听说刚才的那个男人年轻时英俊潇洒,对他示好的女子无数,可他却偏偏只对一个女子情有独钟。那男子一心想成为一名高级厨师,而女子却是酷爱画画,为了帮他的爱人赚足学费,他就出外打工,可是后来被重物击中了头部不省人事,算是工伤,醒过来已经是两年以后,可智商却回到六岁孩童。不管是在他昏睡的时候,还是他醒过来的这些年里,那名女子对他总是不离不弃,无名无份却打算陪着他一辈子。”
念恩说完依然有些自我陶醉:“怎么样,牧茗姐,是不是觉得感人肺腑?”
牧茗也犹自沉浸在故事中间:“老天爷总喜欢和世人开玩笑。”或许,也只是想试炼什么吧?譬如爱情。
扬祁路听后仿若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没有接话。
念恩接着感慨:“原来爱情是可以这样的不离不弃,矢志不渝。”她说完又特地有意无意瞥了一眼牧茗,想等着她接下去说些什么。
没想扬祁路却说:“如果可以的话,他一定宁愿离开她。因为他希望她幸福。”
牧茗的掌心有些**,伸出手挽住他,一字一句地说:“你错了,我想现在她已经很幸福。”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这是所有人倾其一生都在追寻的幸福。
她的脸颊被斑驳的树影映得忽明忽暗,扬祁路定着双眸看向她,嘴角微微含笑。
扬祁路坐在沙发上看《纽约时报》,牧茗就在厨房里忙活着。念恩从楼下下来,看到他倚在沙发上,报纸松垮地盖在脸上,像是已经睡着了。
她轻轻移开报纸,凝视着他的脸,他近来瘦了很多,稍稍带着血色的面容上有一丝疲倦。闻到了厨房里飘来的饭香,她恶作剧般的拧了一下他的腰际:“祁路哥,醒醒吧,开饭啦!”
可他依旧睡着,一动不动。
念恩又推了推他,突然发觉了不对劲,惧意陡然升起,撕心裂肺地喊了声:“祁路哥……”
切着菜的牧茗手里不禁一滑,一不小心切伤了手指,手上隐隐的疼痛仿佛沿着血管经络迅速蔓延至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