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祁路看着满满一桌子的菜,却突然没了胃口,钟妍见他吃得不多便说了几句,他也就随口嘟囔了一声:“菜太淡了。”
钟妍佯装板起了面孔:“你早就该知道了,吃些清淡的对你有好处,而且你以前吃惯了之后不是一向不喜欢那些口味重的东西么?”
“习惯是会变的。”
“再变也不能胡来啊。那些刺激味蕾的东西你多吃不宜。”
“知道了知道了。”他一脸的不耐烦,扔下筷子准备回房。
钟妍叫住他,开始语重心长:“祁路,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体我比你更在意。你六岁那年,做完了手术,我本以为可以不用再过那些战战兢兢的日子了,结果戴医生却只给了我一个20年的保证。”
“妈,我这不也快30了么,你还担心什么。”他笑眯眯地说着,却觉得自己忽然没了底气。
她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而是继续着自己的话题:“那个时侯戴医生学成归来没多久,你爸让他担此重任,说实话我是不大高兴的。不过你爸却说只有他有这个胆色和实力做如此高风险的镭射激光导管手术。”
“你干嘛有事没事提这些,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他站在楼梯处,手撑在栏杆上,随意回了一句。
“祁路,我本来也不想说的,可每天佯装笑脸的面对你实在是让我憋得太辛苦了?其实前些日子,我见过戴医生了,他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扬祁路蓦地怔住,回过头去,轮廓分明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黯淡的阴影,眼神微闪地看着钟妍,最终他才缓缓开口:“妈,跟小李说一声让他明早送我回公寓去拿些东西。”
从医院里出来的时候,天上正飘着雪花,深邃的夜空泛起了一点橙红。牧茗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看了看这蕴红的天空,发觉竟有点像是哭不出来的眼睛,有着一股压迫心脏的力量。
今天因为生命动力的事宜她去了妇产科找邵峰,正好有幸见到一个刚从产房里抱出来的小宝宝,父亲漾着一脸的幸福跟着到了育婴房,看着眼前的一幕,她开始强烈地想念自己的父母。
于是她在无意间就走到了这里,整幢楼上几乎已经没了灯火,想是大家都陷入了甜美的梦乡。想起那天李可可告诉她房子依旧空关着,鬼使神差般她已经来到了自家门口。
拿出钥匙轻轻一转,锁就开了。她下意识地按了玄关处的开关,因着突来的光亮,郁骏笙从里间走出来,满脸的讶异。
牧茗看着来人,思维即刻停顿,有一瞬间的功夫,脑中是一片空白。
半晌,零碎的思绪重新开始拼凑起来,郁骏笙只是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她。
“你根本从来都没有卖掉过房子,就是连摆设都没有动过,对不对?”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穿过一层层安静的空气,入了她的耳里。等了很久都没有回应,她莫名的开始烦躁,终是失了平素的那一份淡定,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你别这样好不好,搞得好像一直忘不掉我一样,何必这样呢?这个世上什么都是假的,天长地久就更不用说了。”
她的双肩微微颤抖,她素来自制,这样失控的牧茗让郁骏笙心痛得难以复加,他上前一步,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她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他轻叹一口气,伸出手托起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然后一字一顿地问道:“告诉我,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们都清楚,这个“他”是在指谁。
牧茗一愣,方才发觉刚才自己满脑子想的都是谁,轻轻摇了摇头,可那个人依旧是挥之不去,就像是深深地刻在脑海中一般,她终于知道,真的只有到失去的时候才会发觉自己早已沉沦,无可自拔。
不知道自己伏在他的肩头哭了多久,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她正躺在房间里那张久违的大床上,软软的被单上有着自己熟悉的馨香,淡紫色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她赤着脚踩在略带冰凉的地板上,拉开窗帘,阳光一下就透了进来。
抬手看了看表,原来已经时至中午。也许昨晚真的是累了。
走出房间,已经不见郁骏笙的身影。她草草地洗漱完毕就下了楼,向医院公寓走去。走出几步后略一犹豫,最后还是招了一辆出租。
明知道扬祁路现在应该在上班,可她依旧在门口站了很久,才鼓起勇气开门进屋。
她连鞋都懒得换,就站在玄关处扫了一眼,屋子里收拾得极为干净,他的房门敞开着,一眼就能望见房里的窗帘,窗户可能没有关严,透进来的风使帘子起了一层层的褶皱,似是湖面泛起的阵阵清涟。她这时才发现,其实那帘子的颜色并不是那种深沉的墨绿,而是朦胧的淡青,蜿蜒入眼,恍若梦境。正如他们之间曾经的那些暧昧不明的情愫。
牧茗收回视线,看到擦得一尘不染的餐桌。茶几上也是整整齐齐,所有东西的位置都没有变,唯独缺了她送他的那个烟灰缸。
屋子里显得格外静谧,她站了好久好久,才缓缓取下钥匙串里其中的那一枚银色的精致钥匙,轻轻地放在鞋柜上,转身离开。
扬祁路依稀听到关门的声音,从阳台上走回屋里,一切照旧,他觉得极累,只想懒懒地把整个人陷到沙发里闭目养神,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了赫然躺在鞋柜上的银色钥匙。
他修长的身躯不禁一震,乌黑的眼底倏然闪过一丝痛苦,插在裤子口袋中的手慢慢攒紧,门铃声突然响起,他收回了走到窗边的脚步,向门边走去。
他看向来人:“来了?”
江念琛清朗的声音响起:“嗯,怎么这副面孔,刚才牧茗来过吧,我刚在楼下看到了她。”
扬祁路清凉的声线带出一丝苦涩:“该是来了吧,我们没碰到。”
“连这样都没能碰上?你真的就打算和她这样,为什么一个机会都不留给自己,或者她会等你。”
扬祁路一撇唇角,似在嘲讽:“还是就这样吧,在她还没有太爱我之前,这个结果对谁都好。”他连自己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二十六岁以前,他不配去爱,而今,就更没有资格了。
江念琛脸色微凝,终是转了话题:“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庆功宴之后,公司那里已经都知会过了。”他的语气极为平淡。
“念恩她吵着要跟你一起去,我怎么劝都不听,哭得死去活来的。现在想想就随她吧,让她去美国进修,顺道和你也可以相互照应着。”
他没再说话,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牧茗照顾了多天的病人总算出院了,她一路送他到楼梯拐角处,那人一脸欢欣,还不忘回头说一句:“谢谢你这么多天的照顾,你真是个好护士。”
“不客气,慢走。”
“好,再见。”
牧茗笑了笑:“我们送病人是不说再见的,所以希望你下次碰到我的时候绝不是在医院。”
那人笑着离开,牧茗拍了拍双颊,佯装的笑脸让她的肌肉紧绷,异常的疲惫,整个人几乎都有一种虚脱的感觉。
没想抬眼的刹那却看到了他。
郁骏笙神情淡淡的,声音却很柔:“有空吗?”
“你等我一下,马上就下班了。”
他的话让牧茗差些被烘焙一流的蛋糕噎住了: “女伴?”她坐在咖啡厅里看向郁骏笙,语气里已经有了几分疑惑。
“嗯,岐扬和征鸿合作的琴珑湾开发项目的庆功宴。”
“对不起,不过我还是不去了。”
“你可以考虑考虑。”
“不用了,你知道的,我和他还是不要再见面的好,而且还是在那种场合。”
郁骏笙的眼神一点一点黯淡下去,然后镇定自若地慢慢转开了之前一直放在她身上的目光,缓缓开口:“那好吧。”
突然接到肖琳的电话,她便先推脱着离开了。
午后的咖啡馆里客人稀疏,店里灯光轻柔,将郁骏笙清俊的轮廓映在玻璃上,他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从视线中缓缓消失。
她依约到了李笑笑住的地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羞涩,低垂着头,见到牧茗怯怯地喊了一声:“师姐。”
她低应一声,转眼看向肖琳:“什么事?”
“今天我们是专程想和你道歉的。我以前一直以为是因着扬祁路的缘故,害得你即使爱着郁总,也没法和他一起。直到前两天郁总的几句话才让我彻底清醒了,我实在不该自作主张,搞出这么多事。”
牧茗脸上没有表情:“算了,说到底你也是好心,我也没必要怪你。”
肖琳这才显出一点释然:“上次的事,笑笑已经和扬祁路说清楚了,他有没有找过你?”
“没有,我们分手了。”
“什么?”
“不关你们的事,该结束的早晚都会结束,由不得人。”
“牧茗。”肖琳听出她话音里隐忍的痛苦,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听说他已经在岐扬提了辞呈,你知道吗?”
牧茗不免一惊:“辞职?为什么?”
“我也不清楚,就连郁总也很纳闷。有谣传说是要去管理岐扬在国外的分部,总之就是庆功宴一结束就会出国。牧茗,宴会那一天,你去和见他一面吧,否则我怎么也不会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