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牧茗才从洗手间里出来,走廊上的灯光是温暖的橘黄色,她看到扬祁路半倚在墙上,指缝间夹着一支半长的烟,微微低着头,侧脸隐在阴影里,有些暧昧不明。
“你还好吧?”牧茗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不免一愣,然后摇了摇头。
“等等我送你回去吧!”他见过她喝醉酒后的样子,安全起见,决定一会儿送她回去。
牧茗犹豫了一下说了句:“不用了,我还是自己回去吧。”扬祁路料想她该是还介意着那个晚上他对她说的话,也不勉强,说了句:“那你先进去吧,我抽完这支烟再过去。”
她回到饭席上,一来二去又喝了好几杯酒。
散席的时候,她依稀觉得自己的脚步有些虚浮,邵峰也喝了不少酒,幸好接送他们的专车已经到了酒店门口。
扬祁路稍稍不放心地看了牧茗一眼,终是开车离开了。
牧茗下了车来,本就不怎么舒服的胃经过车上的颠簸更是翻江倒海起来,刚才勉强压抑下的食物翻涌而上,她走到路边,一手扶撑着树,吐了起来。
邵峰一慌,立马走近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问了句:“没事吧?”
她轻轻摇了摇头,一股酸意又涌上了喉间,继续干呕了起来。邵峰从没见过这种阵势,有些不知所措,只是一味地轻抚她的后背。
一只手轻轻推开了他,低沉醇厚的声音在浓浓的夜色里响了起来:“我来。”
邵峰看到来人,不觉一呆,岐扬集团的郁骏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现在与刚才在饭席上的漠然截然不同,他望着她的眼神里满是怜惜,邵峰无意识地向旁边挪了一个位置。
郁骏笙轻俯下身,微凉的指腹划过她的唇角,轻轻擦拭着,牧茗一惊,抬起眼来就对上了郁骏笙的深黑的双瞳,其间的万千柔情几乎可以让她溺毙其中。
他见她呼吸渐渐平稳,轻声问了句:“好些了吗?”
她轻轻点了点头,问了句:“你怎么会来?”
他没有正面回答,半搂起她的腰说道:“我送你上去吧。”
邵峰见他们认识,不禁有些尴尬,特意加快了脚步。
月光柔柔地洒在他们周身,牧茗像身处在升腾起的雾气中,头晕晕的,却依旧刻意勉强自己保持清醒。
“谢谢你。”她的声音很轻。
郁骏笙揽在她腰上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声音里听不出感情:“谢什么?”
“这次有幸成为爱心大使,我很……”
郁骏笙打断了她:“我向来不喜欢公私不分,而且也没这个必要。”
他确定的声音让牧茗一怔,她微微挪了挪身子,正好抽离了他的手臂,郁骏笙看了一眼她,平静地说了句:“也不会是他。名单是院方直接给我们的,他看名册的时候比我还惊讶。”
牧茗当然知道他口中的“他” 是在指谁。她极力掩饰住自己的讶异,不再多问。
到了门口,牧茗背抵着门框,尽量让自己站稳,说了句:“谢谢你,我到了。”
“你不打算请我进去坐坐?”虽然林立今天上夜班不在家,可牧茗也知道现在已经不早了,只是他的视线坚决如斯,她实在无法拒绝,掏出钥匙开了门。
郁骏笙让牧茗先去洗把脸,自己就四下打量起来。屋子不大,里面的摆饰也很简单,却弥散着她特有的气息。刚才他竟会鬼使神差般的跟在专车后面到了这里,现在看着房里每一件属于她的东西,竟有一丝贪恋。
牧茗泡了杯茶,递到郁骏笙面前,他接过茶来,触到她的指尖,冰凉冰凉的。
墙壁上的时钟悄无声息地走着,指针指到了十一点的时刻,气氛有些压抑,牧茗有种近乎窒息的感觉。
“牧茗。”他突然唤她,终于说出了强抑在心里很久的话,“我并不认为你在和扬祁路交往。”
这件事他想了很久,今日又看到她对着扬祁路略微尴尬的神情,更为证实了这一点。他知道她的性格,既然决定就不会回头,但固执如他,也依旧想得到一个理由。
牧茗有些怔怔,她腹里越来越疼,可在他的面前她却一点也不想流露出来,便随手拿起沙发上的抱枕抱在胸前,良久,才缓缓开口:“我们已经分手了。”
她不温不火的语调让他有些吃惊:“分手?你别和我开玩笑。”
她的手骤然抽紧,指尖陷进了软枕里,表面凹进去了一大块,她还是决定要告诉他,半真半假地说了句:“我只是不想绊住他,但是如果他真的愿意,可以等我一年。”牧茗已经和医院提出了申请,她猜想也许这才是她可以顺利成为爱心天使的原因。
他有些错愕:“一年?你还是要去非洲?”明明两个人相处在咫尺空间,可他却觉得她仿佛比身处非洲还要遥远,胸口像是被蚀出一个深洞,酸楚一阵阵溢出,她要离开一年,而可以许诺等她的那个人竟然是他,而不是他。
“嗯。”她的声音很低很低,像是极力掩饰着什么,他转眼看向她,她的脸色苍白,额角似乎还有一些晶莹在闪烁,像是全身乏力地紧紧抱着软枕,他立刻察觉出来不对劲。
靠近她问了声:“你哪里不舒服?”他抬手擦去她额角的冷汗。
她轻轻摇了摇头,只是在不适合的时间稍稍喝了些酒,她自知没什么大碍:“我只是有些累了,不如你改天再来坐坐吧?”
语气生硬地像是在对一个最最普通的客人说话,他强抑住内心的哀凉,相处久了还是了解她的:“你洗个澡快回房吧,我帮你冲个热水袋。”
她有些羞怯,回了句:“真的不用麻烦了,你先回去吧。”
“等你睡下了,我自然会走。”他用着不容拒绝的口吻,牧茗实在没辙,只好听从。
也许是真的是累了,也许是知道有他在身边,她很快就睡着了,眉心处微微打了个结,他低下头,伸出手来抚平她的眉,恬静的睡颜让他的心底柔意婉转。
他的手指静悄悄地抚过她顺柔的长发,嘴角有一抹动人的温柔,面容上一贯的淡漠终是如冰雪般悄无声息地融化了,深黑的瞳孔里铺满了哀伤,触不到底。
郁骏笙一个人默默地出神。
出房间的时候,林立居然已经回来了,他刚才竟没有听到声音。他收敛起面上的表情,向她微一点头,出了门去。
天已经亮了,阳光从叶缝里筛下来,照在他的身上,冷俊清爽,完美的无懈可击,那长长地拖在他身后的斜影里却透着一种深黯寂寞的脆弱。
他发动车子,汽车在清晨的街道上缓缓行驶着,手机突然震了起来,他接起电话,传来的是一个低沉的男音:“郁先生,你让我们查的事情已经有些眉目了,如果方便的话请你抽空和我们见个面。”
他的表情阴晴不定,然后淡然地回了句:“我知道了,定好了时间我再联系你。”
车速突然快得吓人,很快街上又只剩零星的几辆车了,一切如常。
牧茗看着窗外的薄云,边缘像是被金色的画笔涂染了一般,眼前又慢慢浮现起刚才的那一幕。
林立坚持送她到机场,一而再嘱咐着邵峰:“记得要帮我好好照顾她,知道吗,否则回来我为你试问。”
邵峰一脸的哭笑不得:“知道了,知道了,我的姑奶奶。”
她拿着登机牌进入登机口,却听到了他的声音,是扬祁路,她并没有告诉过他确切时间,所以只觉得他是不会来了。
她转身,他定定地看着她:“我会等你回来的。”很懒散的声音,像是随口说说的戏言,可她却依旧感受到了他语气里的坚持。
那个时侯,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随即就跟着大部队进入了登机口。只是在转角处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她的视线跃过人流,远远看到他似乎还没有走,只是懒懒地斜靠在柱子上,一动不动。
她微微闭了闭眼,可眼前依稀还浮着一些光亮,那是他几小时前失神地望着落地玻璃墙时的身影,渐渐地只成了一个轮廓,然后淡虚成一个模糊的影。
“晕机吗?”邵峰在一旁好言问道。
“没有,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很激动,是吧?我记得晴晴第一次坐飞机的时候,她说就是心潮澎湃都很难形容她的心情。”说着说着他声音喑哑了下去,越说越低,牧茗不忍心看他沉黯的双眼,忙转移了话题。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邵峰和他的女朋友晴晴是确确实实的分手了,否则这次他也不会同她一起来肯亚了。
飞机安全降落,他们一行人搭上了生命动力的专车去往基地,空气里似乎洋溢着非洲独特的阳光香味,牧茗的心里是一种满溢的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