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了一瞬,条件反射的想否认。莫北却冷冷瞥了我一眼,让我生生的把后面的话给咽回了肚子里。莫北说:“原先并不确定,现下看来,还真是。”
我脑子迅速的转。莫北不相信我是恰巧遇到,还用那种语气问我,是不是索酒让我去烟霞岩的。难道是索酒和夜残音有勾结?不排除这种可能。索酒和莫北不对付,莫北又和夜残音不对付。那索酒和夜残音联合起来对抗莫北也不是不可能。
我对莫北说:“你们几个人的关系太过复杂。除非你告诉我非如此不可的原因,不然我不可能相信你所说的。我可以给你些时间考虑一下,不用急着答复我。”我停了停,笑道,“既然来了,进来喝杯茶再走吧。”
其实我并不是不相信莫北的。莫北这个人,虽太过沉默,性子也过于冷淡,可却始终没有给我似夜残音给我那般的可怖的感觉。反倒有时让我有些心安。
莫北闻言默了一默,对我说:“我不会害你的,小小。”
我先是被那一句无比顺畅且无比亲昵的“小小”震得天灵盖麻了一麻,自问我自己不能那么顺畅的称他一句“北北”。旋即心里忽然一阵莫名的情绪划过去,弄得我有些懵。
莫北继续说:“我不需要你相信我,我要你信任我。小小,你能明白吗?”
我呆呆的看着他,他的薄唇微抿,低头看我。他褐色的眼珠里倒映出一个仰着头的我。我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莫北吸口气,淡淡道:“你中的毒没有什么要紧,只是毒性来的极快,让人不甚容易察觉。这是一道发在肺上的毒,发作时疼痛难忍,呼吸也困难。若是胸肺一向健康,毒解了之后便并不会留下什么病根,你且放心吧。”
我点了点头。问他:“你懂医术?”原来那刚才抓我手腕的一下,居然是把脉?
莫北淡笑了笑:“是。略懂一些。”
我还待再问些话,他却伸手抚了抚我的头发,对我道:“快些进去吧。这几日好生将养将养身子,便能好的彻底了。”
我见他不愿多说,依了他这般性子,便知道今次再问不出什么来了。只好点头,转身往回走。
走了几步,我想了想,还是站定脚步回过头来,仔细措辞一番,对他道:“我这个人交朋友,向来依的是直觉。感觉不对的人,便是旁人再说他的好,不合我的意,我也不会怎么亲近;可若是感觉对了的人,便是旁人再说他错了,我也会支持他到底。我在这里,固然身边朋友并不算少,可知根知底的却诚然不多。可饶是如此,我仍会愿意信一些人。如索酒,如阮郁,如你。”
莫北想是没料到我这样说,微微的怔了那么零点零一秒钟。虽那感觉消逝的极快,我却仍从他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的诧异。
我笑笑对他说:“听索酒说你刚从建康回来,想是应该很忙,今日便不扰你了。你若什么时候得空了,来我府里吃茶。我这里有些上好的茶叶,旁处寻不到。”
说完便微行了个礼,转身回去了。
索酒来找我倒是没什么事,或者也许是因为有了南木在旁,有些事没有很痛快的说出口。坐了不大会儿便回去了。
南木便即使了个眼色,让我遣退了善檀和众下人,问我道:“我回去见到小桥在家里,一切都很好。可我绝不会认错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着实是很仔细的想了想该怎么回他这个问题。我先前想的是,南木虽是常来魏晋南北朝,可并不是每次都来的是这个时间,怕是根本碰不到几次。便偷了个懒,没去想若是有朝一日见到他该怎么跟他解释这个问题。却着实是忘了一件事。
我回来的三两年前,大抵也差不多就是南木这次回来时,现代的那个时间。小组正狠狠的来了一次南北朝的大研究。那一次研究持续了很久,直至我回来前的几个月才堪堪结束。我记得那段时间,其他朝代的研究全部都能停的就停,所有人都帮着师父和南木一次次的来到这个时期。约摸记得,当时南木主动请缨,说要专门处理南齐这部分来着。
我拍一拍脑门,我居然把这茬给忘了。果然是闲适了太久,脑子都不大灵光了。
遂掂量了很久,胡诌道:“我实则也不大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好像是……好像是,机器出了一点小问题。具体哪里坏了,我也不知道。”
南木诧异道:“那怎么会是你这样过来了?你的身体呢?”停了停,又不确定的,迟疑的,小心翼翼的问我,“你……你,整容……了?”
我“咣”的一声就把茶杯扔到他身上去了。
南木见我这般反应,愣了愣。我无奈道:“我好像是魂魄回来了。身体是否还完好的在那边,我不知道。”
南木张大了嘴看我,惊诧道:“这怎么可能?!从没听说过魂魄回来这回事!”
我叹了口气。自然没有过。想来我也是开此先河的第一人。只不知道以后的记载上会不会登上我的大名,若是能载入史册……唉,我这一生也就……想想还是不太值。我向来不太在意死后的名声。
南木问我:“上次我走之前,你说我回去定会见到一个无恙的苏小桥。我原本并不相信,可回去之后却真的见到了一个完好无恙的你。几番试探,你……她……小桥都回答的毫无异样,我方才信了你的话。你说一切因由三年后会解释给我听,那我便不多问。只是,你这个样子,要在这里呆多久?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头?”
我苦笑了一下看向他,缓缓道:“三师兄。实不相瞒,我在此间,已将将活够了七个年头了。”
南木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揉了揉额角,对他道:“我告诉过你不要跟师父提起,自是有我的理由。你要信我,我并不是胡闹的人。何况你也看到了这件事情十分蹊跷,不可能是我任性自己跑回来。”
南木皱眉看着我。
其实,若是在一年前我见到他,第一个反应肯定会是让他回去找师父过来,最好是一二四五六七八师兄也一齐过来,即使解决不了问题,陪陪我也是好的。哪怕是回去之后见到一个一模一样的我天天晃悠在眼前,我也认了。
可是,自从经历过那位张真人的抽签一事之后,我却愈发觉得这件事情定然不简单。那日我猛然想起一句话来,所谓世间没有偶然,有的,都只是必然。如此想想,我来到这里,必定不会只是机器出了错。
现下我却只能对南木笑笑:“你若是没有旁的事情,那我便不留你了。早晨为了看红叶,我起的甚早。现在闲下来便觉得有些困,想去房里歇歇。”
南木愣了愣,道:“我原以为你至少会留我在这里住下——你这府邸这么大。”
我呆了一呆,他默了一默。站起来向门边走。
我亲自单独送他到小院门口,想着唤人送他出府。还未张口,先被南木阻住。他说:“你这府邸大是挺大,但是没像别的府衙那样儿修的花里胡哨的七拐八拐,我倒还认得路。咱俩不用弄那些虚礼,我自己走出去就行了。”
我想了想,确实也是这么个道理。便点头致了礼,淡淡道:“那我便不多送了。这几月富裕许多,请了些新的下人。你若是寻不到路,就地扬声唤人便了,处处都是有人的。记得我这件事莫要同旁人讲起。”
南木应了一声,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住脚,头未回的对我说:“你被这古代熏陶的挺好,跟我说话都这么一股南齐味儿,文文绉绉的,不像个现代人了。”
我原想的是,索酒那日来寻我,虽确实是神情有点点不大寻常,可终究是什么都没说,言语中也没让我窥得什么不同,便放了心,觉得她大抵不过是心情不佳或是觉得我弃了阮郁找了南木,便没往心里去。
直至有一日莫北忽的来寻我喝茶。
我虽上次应承了让他有空就来我处喝茶,还允了说有上好茶叶,可却真的是没想到他会来。我原是觉得他这般清冷的性子,最多最多,也就是让我把茶叶送给他,他自己回家去泡了来喝。
可没想到那一日,日上了三竿我起了床,善檀端了洗漱用具进得房门来,我正端着水漱口,她在旁给我来了一句:“莫公子在前厅候了好一会儿了。奴婢原想着请您起身,莫公子却拦着,说自己不过坐坐,吃盏茶,不让奴婢们唤您。”
我嘴里这口水,就这么,不争气的给喷出来了。
莫北一身竖领贴身的黑色长衫,连他身上那些小肌肉的轮廓都能看个大概。那大胸肌那小腹肌,加上那肱二头肌……好吧,其实我看不到那些肌肉块儿。
可是那身材,啧啧,我真得感叹一声,这是怎么练出来的哟……
莫北将一头黑发用黑丝锦高高束起来,腰上一条黑曜石的腰带波光潋滟的,上悬一块羊脂白玉,细细的黑绳吊着,在腰带下面几寸处晃荡。万黑丛中一点白,扎眼又养眼。
我转个弯走进大厅,立刻就被他这么个负手侧对着我的身影给震了。
外面那些公子早走了个干净,想是都不是有断袖癖好的人,欣赏不得这般的美男色。
我看了看他的脚,近日他都穿着鞋,不知道为什么。倒是让我欣赏不到那般“绝色”的脚丫子了。他身边有个人,也是一身黑衣,细看那脸庞,也算是个难得的俊俏男子。可是被莫北在旁的这么一衬,立刻光芒就黯淡了。
我心里想,气场,介就素气场啊介。
我这厢还没有被他的美色震撼完,那跟莫北说话的人就一阵小跑的出去了。接下来,莫北说了一句话。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就把我的魂魄给彻底的震慑到那九重天以外去了。
莫北缓缓道来的那句话是:“索酒被人扔下大狱了。”
我先是升调的“啊?”了一下。转了转刚起床的那还未清醒的脑子,然后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跳起来了。索酒?被人,扔下——大狱了?!
我诧异的问他:“怎么可能?”
莫北点了点头。我立即惊呼:“这么大的事,你还让我一直睡一直睡?为什么不让善檀叫醒我?你跟她有仇,也不至于这样吧?!”
莫北默了一默,淡淡道:“你当我似你那般没肚量?我也是刚知道。”说罢示意了一下刚才跑出去那人的方向,对我道,“我原本就是来寻你喝茶的。”
我“呃”了一声,干笑了一下,想着我怎么就没肚量了?可这个时候,又不好深究。只得先问他:“索酒怎么样了?她一向与这里的大小官员处的不错,寻常那么嚣张处事都无人胆敢管上一管,今日怎的突然就直接被下狱了?她是惹上了什么人罢?”
莫北抿了抿嘴唇,对我说:“你先别急。”
我能不急嘛我?!
他说:“钱塘新上任了一个侍御史兼钱塘的地方刺史。这事你应当知晓罢?”
我想了一下,这个人好似是叫徐平南。为人很是刚正不阿,十分耿直。前些日子刚刚上任,我倒是有所耳闻,但是了解不深,也从未见过,是以知晓的并不多。
莫北续道:“以前钱万才一直想着纳了你,索酒却一直在相阻。这事你也应当是知晓的。”
我点点头。他继续说:“索酒阻挠了他许多次,处理的或许有些过于狠了,倒也是她的风格。只是,想来这事一直被钱万才怀恨在心,可却惹不起索酒,便总是想着弄出些小手段,想报一下这小仇。前些日子徐平南上任,钱万才便花了大价钱,让几个官员在接风宴上提一提索酒。”
我想了想,不对啊。便说:“索酒只是个青楼花魁,提一提她做什么?让徐平南去红袖招春宵一度?那不是正帮了索酒搭线,哪能报得上什么仇?”
莫北“唔”了声,啜口茶,道:“提一提,也权看提的是什么事。钱万才拜托他们提的,便正是索酒吃穿用度衣食住行甚是奢华这一条。”
我“啊”了一声,原是一直以来都不甚在意这个,倒是让我把这一茬给忘了。便道:“徐平南既能在如此短的时日里就传出那么个耿直刚正、不苟言笑的名声,想来传言非虚。此番若是真的发现索酒的那一堆的金银物事,想是真的逃不过这一遭了。”
莫北点了一下头,说:“我原本就知晓到这里,想着索酒好歹避一避,也不能惹出什么事来。可下属刚才回报,说今晨天都还未亮,徐平南便带了两个人到了索酒处一顿搜寻。其实根本无需搜寻,只桌上摆的那一副金碗银匙便是重罪。索酒不仅不认,还反复讥讽,徐平南震怒,立刻将她押下了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