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挑开锦袋一角,里面一个珍锦木盒。再打开,居然是一套一模一样材质的围棋!我愣愣的看他手中的那套棋,若不是他先前的那一番话,我定会以为他是将阮郁送的那份偷了去。
夜残音看我呆呆,仿似很满意,笑道:“很漂亮吧?这套棋子的玉石是我亲自寻来的,阮郁给你的那几块虽是极品,我这个却比他那些还要再好一个档次。以后就用我的这套,把他那些都扔了去吧。”
我拈起一枚黑子掂量一下,也不知这些人都是个什么毛病。我明明不是个喜欢下棋的人,却偏偏一个两个人都送我一套棋。一个送象棋一个送围棋,倒是好生般配。
如此想着,夜残音在旁却忽然来了一句:“你一个人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我幡然醒悟回来,原是自己又忍不住犯了那自言自语的毛病。遂支吾了个缘由把这章揭过去,把锦盒包好,对夜残音道:“你这礼物太重,我受不起。你的好意就权当我心领了。这东西,你还是拿回去的好。”
夜残音盯了我一会儿,半晌,缓缓道:“阮郁给你的,你就受得起。我给你的,你就受不起。好一个‘好意心领’!”说到最后,面上的笑容已消了七分。
我皱皱眉。这人怎的说变脸就变脸?我与阮郁虽相交不深,可他到底是史上唯一一个和苏小小有一腿的男人,怎么说,我心里也都是亲近他多些。再说了,夜残音这人这么邪性,我何德何能,敢收他的礼物?
夜残音伸手轻抚我的手指,叹道:“我生平最是不喜欢不听话的美人。你虽比旁些女子更美些,人也更有趣些,可是不听话的话,我却如何都不会欢喜。”
我愣了愣。我怎么就非得让你欢喜不可了?
夜残音却依旧抚弄着我的手指,轻轻的弄得我有些痒,便挣了一下把手抽了回来。夜残音也不管,收了双手抱在胸前,皮笑肉不笑的睨着我,道:“我再问你一次,你可要想好了再说。这东西,你究竟要不要?”
我深吸了口气。他这么问之前,我倒是还有可能要了这礼物。毕竟平时在我这里喝茶聊天的那些个公子们送的东西,我也大多都收了,倒也真是多这么一个不多,少这么一个也不少。可是他这般样子问我,却让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改口了。便正色道:“你既然如此问了,那这东西我便更不能要。你且拿走罢。”
夜残音再看我半晌,忽而一笑,道:“左右不过一副棋,不要便不要了。这么严肃做什么?”说罢推了一杯茶到我面前,笑说,“喝点茶降降火气。瞧你,这架势像是要与我吵架般。”
我升调的“啊”了一声。原来当真有人变脸比翻书还快,今天可真真算是让我开了眼了。如此想着,端起茶杯凑到唇旁。还未入口,先闻到了味道。一股子的泔水味儿直冲进我的鼻腔,呛得我咳了半天。我低头看着茶杯里面的水愣了愣,这是什么东西啊?!
这厢我还没想明白过来,胸口却突然像是被什么人从胸腔里面重重的捶了一拳,疼得我一下子就从椅子上掉下来了。
一个人从后面接住我,我疼的眼泪哗啦啦的流,身上的鸡皮疙瘩一层接一层的冒出来,身上处处痉挛,胸口针扎一样的疼痛却丝毫没有止息的迹象。冷汗豆大,贴着皮肤滚下来。耳旁有人呼啦啦的叫我:“小……小!小小!”
我勉强的睁开眼睛看他,像是南木的样子。他怎么会回来,我也来不及去想,只是抚着胸口,脚下瘫软的站不稳。
夜残音伸手拍拍我的肩,我的耳鸣好像就好了一点,只听到他说:“早收了我的礼物,不是就没这档子事了么?”我依旧抚胸的疼了半天,才想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哭的更厉害了。我不就是没要你的棋么?你到底是想干什么啊你。
南木在旁急声问我:“小小,到底怎么回事?他给你吃什么了?!”
好在是穿越过的人,知道我这般形象自然不可能是单纯的胸口痛,必是夜残音做了什么手脚。我想了好久,从我拒绝收那副棋开始想,一直想到我胸口的第一次痛,终于咬着牙对南木说:“茶……茶……”
南木贴在我嘴边听了半天才听出来我说的是什么,回身看到桌上放的茶杯,拿到鼻端凑着一闻,顿时一把将茶杯贯到地上,怒喝道:“你给她喝了什么?!”
我疼的满地打滚,边哭边想,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啊!
果然,夜残音在旁轻轻笑出声来,对南木道:“好家伙,干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啊?你至于把解药都给扔地上么?”
我顿时哭的更厉害了,转脸怨恨的看着南木。你要么就几个月不见人影,一出来就把我的解药给扔了。你安得什么心啊你!
南木也傻了,我见自己实在是指望不上别人,只得对夜残音拼尽了吃奶的力气挤出几个字来:“你……的棋,我,我收下……便是!”
夜残音上前来,南木便将我往自己怀里再紧了紧。夜残音却不甚在意,只是伸手过来捏了捏我的脸,笑道:“瞧把你给疼的,小脸儿都白了。”
我在心里破口大骂,骂了两句,突然觉得胸腔像是有人拿着扫把在里面扫了一圈一样,阴郁一扫而光,一下子变得舒畅起来。那种舒畅的程度,就仿佛是刚才我的胸腔从来都没有疼过一样。
夜残音将锦盒放在我的手上,刚要说什么,忽然抬头向大门处看了一眼。挑起我的下巴,道:“可要收好了。改日我再来找你下棋。”说完展展衣襟便翻墙出去了。
吩咐了善檀去给我准备热水沐浴,我瘫在椅子里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毒药了吗?原来武侠小说真不是假的啊……来古代这么多次了,我还是第一次见着下毒的呢。
南木问我:“这茶都变成这么个味道了,你怎么还会喝啊?”
我瞪了他一眼:“那么臭的茶,我能喝吗?!我就闻了一下,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南木对毒药什么的没太多研究,便取了摔碎的茶杯底仅存的一点点茶水,装好了贴身放好,对我道:“我拿回去给四哥看看。”
我点了点头。
四师兄对毒药草药的都很有研究。更何况,我们在古代又没有仪器,怎么说也研究不了它的成分,只能带回现代再说。便问他:“你怎么又回来了?”
南木“唔”了一声,说:“师父让我回来查查……”
“焦尾琴?”
南木愣了半天,眼神变得很深很深的问我:“你怎么知道?”
我低下头去。原来两边的时间真的都在继续,我这里作为苏小小一天天的生活,他们那边却在进行着几年前的事情。我苦笑的摇摇头,这些东西我根本解释不了。
善檀过来说:“九姑娘来了。”
索酒进来后见到南木,“啊”了一声,却停了半天不说话。我实在被她憋的没办法,遂问道:“你‘啊’什么啊?”
索酒抚着下巴奇怪的说:“这人怎么看起来有点面熟?”
我默了一默,南木也默了一默。倒是善檀在旁提醒她:“这是小姐行笄礼时请来的司仪。”
索酒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用全屋人都能听到的音量悄悄地对我说:“这不就是你当时看了又看,想了又想的那个司仪么?叫什么来着,南瓜?”
我再次默了一默,南木也默了一默。我瞧着南木那么副神情,实在是有些好笑。以南木这张脸,从小到大还没人给他取过这等无良的外号。便对索酒道:“我正要沐浴。你若是有要紧事,就先捡着说了。要是没什么重要的,就等着我洗完了再说。”
索酒沉吟了一瞬,瞟了南木一眼,对我道:“天这么热,我一路过来也很是不舒服。那一起吧。”
我愣在原地了半晌,才慢慢吞吞的反应过来,升调的“啊”了一声,就被索酒拖着去内室了。
我和索酒一人一个大木桶,躺在烟雾氤氲中。幸好热气蒸腾的人都看不清楚,不然被索酒看到我通红的脸,肯定会狠狠的被嘲笑一番。说实话,我是真的,真的,不经常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到女人不穿衣服的身体啊。
尤其还是,这么魔鬼身材的身体……
索酒一直没说话,低着头像是在想什么。我一直在摸鼻子,生怕鼻血流出来。折腾了半晌,便没话找话道:“我今天去烟霞岩了。果然景色不错,那满山的红叶开的,啧啧,真漂亮。”
索酒径自又默了半晌,方才抬头定定的看着我,淡淡道:“红叶不是‘开’出来的。”
我愣了愣。
索酒说:“阮郁婚后生活一切都好,他今晨托人捎了信过来,说近日阮道对他看管的不甚严苛,他准备过些日子就寻个机会出来,说是想来钱塘。还让我替他问你声好。”
我点了点头。可怜的娃儿,都这么大了,还被老爹软禁。我在心里表示了十二万分的同情。这处境,怎能是一个惨字了得。
我看索酒神情不大对劲,一直在瞥我。想了想,我没怎么刺激她啊,那多半是因为南木了。遂说道:“南木许是有什么事找我。他刚刚过来,我还没跟他说上话。”
索酒没答话。我便继续说:“我觉得,我如果对阮郁这件事情处理的稍微拖沓一点,恐怕有些不太好。你觉得呢?”
索酒抬头问我:“这怎么能是不要脸呢?”
我一下子愣了。我没说不要脸啊。
索酒自顾自的道:“不管你们这点破事了。这洗澡水怎么这么热?你让人下面点柴火了啊?这么烫怎么洗澡啊,你这天天都烫猪皮呢这是?”
我又一下子愣了。烫猪皮?
索酒“哗”的一下从水里站了起来。我“唰”的一下就捂着鼻子转过身去。丫鬟闻声进来,我瞥了一眼,跟着墨阳进来的还有一个我没见过的小丫头,长的很是清丽水灵。两人服侍着索酒拭水穿衣,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出去。我在这边已经热的没办法,出汗出的我口渴。
出来了,我同善檀道:“今天的洗澡水怎么这么热?你在下面点柴火呢啊?这么烫让我怎么洗澡,你是想烫猪……烫我的皮是么?”
善檀巴巴的望着我,有点委屈的说:“奴婢见今天天气热,小姐又出了那么许多汗,先前还特地嘱咐了让他们将水温弄的稍凉一些。小姐怎么会觉得更热了呢?”
我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心想,莫非是见了……所以才觉得热?可是,不会啊。索酒也觉得很热来着。只得拍拍善檀的肩膀,道:“你别委屈了。可能是我感觉错了,你下次把水再弄凉点好了。”
去了前厅,索酒已好整以暇坐着。南木也在一旁撑着头闭目养神。
我虽在,唔……七年多以前和南木有过那么一段不甚愉快的经历,可是若是真算来,到底还是会从潜意识里觉得跟他比跟索酒更亲近些。毕竟是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那件事情也过去了七年多。便是天大的仇也都会淡了,更何况只是个谁甩了谁的问题。
索酒刚张了口要说话,忽然府上一个小丫鬟快步进得门来,对我行了礼,细声细气的说:“小姐。莫公子来访,说有要事。”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莫公子是谁,索酒已在旁奇道:“莫北不是去了建康么?”
我这才反应过来,诚然,莫北是姓莫的。
莫北大步流星一路行来,黑衣翩翩衣袖宽大,不似往时那般的利落打扮,黑色隐隐敛着常人难及的雍容奢华,有一股说不出的男人的味道。
我忽而想起以前奈奈曾对我说的一句话。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人到了极致时,脸蛋身材便都不再重要。男人看的是气场,女人比的是气质。这个瞬间,我的心里恍然了一下。原来气场就是这么回事啊……
莫北跨门而入,劈头就问:“你怎么样了?”
我就愣了愣,我什么怎么样了?
莫北伸手摸了摸我的手腕,点头道:“脉象倒是稳了。”
我升调的“啊”了一声。
索酒抬头问我:“你怎么了?”
南木说:“她怎么样?”
我问莫北:“我没事吧?”
三个人一起问出来,我烦躁的往后一挥手,说:“你俩别吵!”
莫北看着我微微动了动嘴角,眼里蓄了些许的笑意,引着我到了门外廊边,对我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见夜残音的么?”
我干笑了两声,说:“我没想着见他,可是他非得赖上我。我今天去烟霞岩看红叶,恰巧遇到他也在那边,就一道过来了。”
“恰巧遇到?”莫北冷哼一声,“索酒让你去烟霞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