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忙乱了一阵,却又无法。夜舞伤重,长途奔波不得,于是玉倾遣秋百合去别院再探下风声,并嘱她务必小心,一有不对便即退回。
不久秋百合便回转来,回答说:“靖平王爷的别院已成一片焦土,一个人影也未见到,更不用说乔容的身影。”
玉倾听了,心下也没有办法,又勉强奔了一段距离,再看夜舞更是面如金纸,气息奄奄,却咬牙不吭一声。玉倾长叹一声,寻了处僻静的野外之地,安顿下来。
几人心下都怏怏不乐,眼看天已过午,这般折腾了大半天,早晨吃过的那点酒水早已消化掉,但却毫无食欲。越倾国与秋百合自去生火打野味,玉倾守着夜舞,看他伤口居然不知何时又已迸裂,心下对他那一点嫌隙早不知飞到何处。
夜舞微微侧了下身子,便牵动了伤势,明明痛得要龇牙,却生生在脸上转成一个扭曲的笑,痞着声音道:“小倾儿,亲亲倾儿,来帮我换下药可好?”
玉倾眉头稍皱一下,冷声道:“伤成这样,还在讨口头便宜?”手里却轻轻将他上衣脱了下来。只是玉倾不论是在现代还是在这个时空,都不是那种伺候别人的人,这番手忙脚乱下来,已是几次触到他的伤口。每碰一下,夜舞都扯着嗓子叫一声:“啊——。”
于是,僻静的野外,便不时听到夜舞悠长带些甜哑的声音:“啊——,啊——,啊啊啊——。”
终于,玉倾抵受不了,忍不住推他一把,厌恶地道:“你能不能不要叫得那么……那么……。”却不知该如何措词。
夜舞的伤势原本极深,伤口透胸而出,伤了右肺,这一路上都不住呛咳着。玉倾那无意中的几下碰得不轻,想来他呼痛也是正常,但他这声音居然叫得极为yin dang,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只是耳闻的话,不知内情的人还不知道会想到什么地方去。
玉倾原本只是顺手,可一推之下,夜舞居然身子一歪,随即喷出一口鲜血。
玉倾哪想到会如此?登时心下大为惊惧,急忙扶起夜舞,只觉得夜舞身子软绵绵地无半点力气,显然伤势之重远超过自己想像。
夜舞唇边沾血,却仍是笑着道:“亲……亲小倾儿,谋杀……亲夫也不要下……这么重的手吧?”
虽然夜舞一脸苍白,声音低弱至极,但不知怎么,那带着痞样的笑脸突然不再让玉倾像适才那么惊惧,似乎心慢慢安定下来,玉倾手下不停,将药粉重新涂到他伤口上,嘴里道:“住口吧你!一个大男人,轻轻碰一下也会吐血,下辈子改当女人好了。”
夜舞轻声道:“小倾儿也轻点么……你突然下这么重的手,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趁机报复我在第一次见面时喂你毒药啊。看在我为你伤这么重的份上,我现在也算不容易……”
玉倾的话里也微微带了笑意:“活该!谁叫你那时那般做法,是个人都不会再对你有好印象。”
“啊——。”
“鬼叫什么!我还没给你缠好绷带呢。”
“啊————。”更为悠长yin dang的叫声。
“喂!别再叫了,夜大公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拜托你叫也叫得正常一点好不好?”
“啊——————。”
“喂!没完没了了是吧?……若你受不住,就叫出来,不要用这种方式来安慰我的心吧?我其实没那么脆弱……”
“啊————————。”
……
…………
………………
玉倾再也忍无可忍,最终确定,夜舞这种人,天生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可怜,她三两下缠好夜舞的伤口,直接把他丢到一边,转身走人,免得和他在一起再丢自己的人。
另一边,越倾国和秋百合耐心地将野味炮制好,篝火上烤熟的野味散发出香气。
秋百合将烤熟的肉撕下一块来,递给玉倾。
玉倾接过来,转头看看夜舞,将手里的肉递给他。
夜舞却没有接,可怜兮兮地看着玉倾。
玉倾与他僵持片刻,最后没有办法,还是从上面撕下一小条来,正要伸出手去,却不妨中途伸过一只温暖修长的手来,将那肉截走。
却是越倾国过来,温文地道:“我看夜公子似乎对这野味并不感兴趣,大概身娇体贵之人,都不习惯这种粗野之食罢。就不勉强夜公子了。”
这话说得当真是冠冕堂皇,夜舞作茧自缚,眼见玉倾并没有倒戈相帮自己之意,只得苦笑几声,巴巴坐在一边看着三人分食野味,那表情活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最后还是秋百合将自己的份量分了一份给夜舞。
四个人围着火堆,用过了饮食。虽然是野外,周围花香浮动,草木茂盛,可是毕竟刚刚遭遇过大变,几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尤其是夜舞,重伤在身,虽然用过伤药,但那一箭颇为惊险,所造成的损伤相当严重,这里缺少药材,只靠越倾国身上那一点药粉,显然并不足够。幸好夜舞内功深厚,不然只怕撑到此刻再加之前一番颠簸,命都没了。
吃过饭后,夜舞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过了一会儿,居然发起烧来,迷迷糊糊中开始呓语起来。
玉倾试了试他的额头温度,甚是烫手,不由心下有些发急,看向越倾国,看他会不会有什么办法。
越倾国却也无甚好办法,撕了一条布巾,去不远处的河边沾了些水,敷在他额头之上,权作退烧之用。
玉倾心下焦急,因着越倾城身体记忆的关系,对于草药倒也有所知晓,便自告奋勇去四处看看有什么合用的药材。但她一路上分花拂柳而去,虽然寻遍了矮树花草,可一直寻到昏黑,仍是只找到一味药材。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好又慢慢沿自己先前作的标记回到众人歇息之处。这时夜舞还在昏睡中,玉倾将那味药捣烂了,慢慢喂夜舞服下。越倾国一直默默看着她的行为,知道她心里难受,倒也没有阻止她。
忽然夜舞猛地伸出手来,紧紧抓住玉倾的手道:“小倾儿,别离开我。”
玉倾这样被他一抓,以为夜舞醒转过来,忙看向他,却见他星眸紧闭,并无一丝清醒迹象。
夜舞却又道:“小倾儿,别离开我……我在这里孤独寂寞,你来陪我,可好?”夜舞以前虽然也“小倾儿小倾儿”地叫得亲热,但一向是痞痞的笑,这种示弱的话却从未说过,玉倾心知他是在说胡话,可实在束手无策,只能示意秋百合将他额头的布襟拿去溪边重湿了水,再敷到他额头之上。
眼见夜舞两颊潮红,薄唇紧闭,每说胡话时,平时甜腻的声音都掺杂了喑哑,只有那双眉毛依旧黑亮非常,玉倾求助地看向越倾国,却只碰到越倾国爱莫能助的眼光。
夜舞却时不时就说几句胡话,忽而叫“小倾儿小心!”,忽而说“不要这般紧紧相逼好不好?”语气却都是在他清醒时从未听闻过的。虽然越倾国就在身边,玉倾最后仍旧忍不住轻轻在夜舞耳边柔声道:“夜公子,夜公子?夜舞……没事,我们大家都没事呢,你不要担心,好好睡觉罢。”
夜舞也不知道是否听到了玉倾的话语,倒真的平静了片刻,就在大家的心慢慢放下来时,夜舞突然又唱起歌来,那歌的曲调有些怪异,也听不清歌词。但是无论是玉倾还是越倾国亦或是秋百合,都立刻听出了他所唱的那首歌是什么。
秋风会上。
一心几用。
玉倾当时毁琴之举,只余单弦一根,取碎瓷片拨弦,所唱的便是这个曲子。虽然夜舞的音调时有不准之处,但仅凭在秋风会上一闻便能达到这种程度,已是相当不易,而且以他哼唱的熟练来看,没有一段时间的练习定然不会达到这种程度。
玉倾心中一动,不由举目向越倾国望去,却正碰到越倾国的温柔目光,越倾国微微一笑,握住了玉倾的手。
那边,夜舞哼了一会儿小调,却又喃喃道:“一失足,千古恨……再回首,百年身……嘿嘿,嘿嘿……。”此时天色已晚,天上一弯新月,照得四野凄清,他的冷笑在这旷野之中,更显得阴森,玉倾正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却又听到他道:“小倾儿,莫离开我了吧……你若走了,我活着便再无意义……我自小便孤零零一个人,娘亲不许我对任何人好。……现下娘亲早死了,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对人好了。小倾儿,你来陪我,教我这些,好不好?”
他的声音原本如蜂蜜牛奶一般绵腻甜滑,此时虽然带着沙哑,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诱惑,再加上那些话里的含意,玉倾字字听下来,只觉得凄迷万状,不自觉握紧了越倾国的手掌,忽然觉得身上一暖,却是越倾国见她微微发抖,便伸手臂拥住了她。
又过了片刻,夜舞又哼起那首小曲来,虽然仍旧时不时荒腔走板,但玉倾只觉得心里似乎在被一只大手握着,用力抓紧,生疼生疼的,不由紧紧缩到了越倾国怀里。
这样折腾了大半夜,秋百合来回给夜舞换了数次额上的衣襟布,夜舞终于渐渐睡得实了,不再说胡话,众人也慢慢睡了过去。
玉倾原本缩在越倾国的怀里睡着,谁料到睡到后来,居然越睡身上越冷,到最后竟然有些打冷颤的感觉,不由睁开了眼睛,才发现天气已经微微泛白,一夜竟然过去了。
玉倾坐起身来,揉了揉眼,四周看看,眼见所卧之处仍旧是昨夜熟睡之时的野外,只是此时身边的越倾国却已不见踪影,只有夜舞和秋百合横卧在地上,昨夜燃着的篝火早已熄灭,再加上越倾国不在身边,清晨风凉,难怪玉倾会有冷的感觉。
只是越倾国这么早就起来整理去了么?
玉倾站了起来,刚刚迈步,忽然觉得脚下无力,软绵绵地似踏在棉花上一般,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她急忙站稳,心下只觉奇怪,再四处一望,发现四顾之时视野内竟看不到越倾国的踪影。
玉倾心下隐隐有不妙的感觉,运灵力发现并没有什么阻碍,但双脚却仍是虚软得很,她慢慢移动脚步,双脚渐渐恢复了知觉,才向远处稍走了走,扬声叫道:“哥!哥!”
这样一直喊了数声,周围除了风声,却哪里有人声?
玉倾转回原地,推了推秋百合,道:“百合!百合!百合醒醒!”
用力推了数下,秋百合才迷迷糊糊醒来,坐起来问道:“巫女大人,怎么了?”
玉倾道:“百合,你看到我哥没?”
“越公子?他不是睡在……”秋百合习惯性地去指向昨夜越倾国安睡的地方,话说了一半却停住了,那地方哪里有半个人影?
“越公子……会不会是早起去整理了?”说着站了起来,只是她脚下也是轻飘飘的,一点力道也没有,不由又惊道,“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玉倾有些黯然道:“我们好像……是中了什么药……”
秋百合一惊之下,完全清醒过来:“越公子下的药?”
玉倾的话条件反射般冲口而出:“怎么可能!?百合你不要乱说话!”
秋百合一怔,转眼看了玉倾一眼,却真的没有再说什么。
玉倾心下记挂着越倾国的安危,又提声喊了几次,却仍是没有人回应。
秋百合在旁边道:“越公子似乎……暂时不在附近。”
玉倾叹了口气,转眼看到仍在昏睡中的夜舞,心下记挂着他的伤势,便奔到他身边,先用手探探他的额头,只觉虽然仍旧高烧,但已不似昨夜那般烫手,心才微微放下来。
秋百合道:“巫女大人,我还是先去四处查看一下罢,看能不能找到越公子。说不定是越公子临时发现了什么,来不及通知我们就先跟去了,不然若是有什么意外,何以我们都没有察觉?再说以越公子的警醒,别人想设计他也并不容易。巫女大人自当放宽心才是。”
玉倾心如乱麻,于秋百合的话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什么也没听到,只胡乱挥了挥手,秋百合便在左近逡巡了一阵,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只得采了些昨天玉倾带回来的那种药草,仍旧捣烂了一点点喂夜舞吃下去。
玉倾想到自己从现代到古代所经历的那些事,一边担心生死不明的越倾国,另一边忽地之前生死之间时头脑里所翻转过的那些念头又浮了上来,想到韩丹灵魂与越倾国的矛盾所在,自己到如今都还没有好的解决办法,此时越倾国又生死不明,想着想着,不禁怔怔地掉下泪来。
秋百合在一边看到玉倾模样,心中不忍,却又不知从何劝起,她从小便不喜多话,由于生长环境和生长轨迹甚是特殊,于女孩儿心事更是所知极少,此时玉倾这般情状,她也只能在旁边焦虑而已,却想不到半点办法。
正相对无言间,忽地那边夜舞呻吟一声,竟似要醒来。在这种情况下,这种声音不啻仙乐一般,两女急忙望去,眼中都带着迫切的希望。只见夜舞极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到玉倾正望着他,不由得微微一笑。
玉倾见到夜舞醒转,心下一喜,适才的忧虑似乎也消减了几分。她喉头哽咽几声,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声来,夜舞笑道:“小倾儿,看到我醒来,怎地竟欢喜得哭了?”只是他虽然故作轻松,话语却仍旧低沉喑哑,脸上的潮红也并未完全褪去,一望而知仍旧极度虚弱。
玉倾忙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勉强笑道:“你刚醒来,便来取笑我了。”
夜舞伸出手,轻轻擦净玉倾脸上的泪痕,轻声笑道:“小倾儿,这般哭,就不漂亮了,我还是喜欢醒来时看到你在笑。”
玉倾嘴唇颤抖了片刻,仍旧做不出一个成功的笑脸来。
夜舞将视线从玉倾脸上收回,向四周看了看,只觉得似乎少了什么,他凝神想了半天,才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喃喃道:“奇怪,怎么没见越公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