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李密,你们可有良策?”
“李密目前势旺,已经变得目中无人。父亲只需给李密一信,口气谦卑,表明愿推他为盟主。李密见了,自然不愿以我为敌。”李世民思索着慢悠悠地说道。
李渊听了,欣喜不已。能屈能伸,大丈夫所为也。没想到我儿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就有这般修为,这样的思量,真是太难得了。这么想着,感到此事再无需商议,即让人拿来纸笔,当着众人的面,亲自写了封信,派特使给李密送去。李密见李渊特使对他谦卑恭敬,非常自豪,展开信来一看,更是万分得意:
“我等都属泷西李氏、西魏八柱国之后,我与弟,虽身处有异,根系本同。我今虽然起兵,只为共匡天下,志在尊隋。天生吾弟,当今英雄,愿推为盟主,以成大事。若事成时,蒙弟不弃,夏封于唐,斯愿足亦……”
李密读罢,飘飘然然,扬起信来,大声对群臣说:“唐国公倘且这么推举,天下安能不是我李密的!”
言毕,众人齐声应和,瓦岗寨欢天喜地。李密让人拿来文房四宝,当即就要给李渊回信。手下第一谋臣东海郡公徐世绩在一旁看了,说:“李渊何等人物,怎会领后于魏公?不过是他欲攻霍邑,担心魏公夹击,书信谦卑,只为权宜之计。这故作的谦卑,更加彰显了李渊的野心。魏公何以还如此高兴?”
李密听了,大为扫兴,很不高兴地望着徐世绩说:“依将军之见,当如何处之?”
“不作理会!”
特使一旁听了,大吃一惊,就在这时候,只见李密瞪着徐世绩,怒气冲冲地说:“唐公乃天下英雄,他如此敬我,一片诚心,公……不过是心生忌意,心生忌意啊!”
徐世绩听了,叹息一声,扬长而去。
这徐世绩,字茂公,富豪出生。父亲徐盖,乐善好施。徐世绩十七岁时,隋朝天下已经大乱,便参加翟让的瓦岗军。初去,见瓦岗军横行乡里,就劝翟让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我们可去宋、郑两州,劫商人的钱财,这样比劫附近的乡亲要好得多。”翟让听从了他的意见,结果附近的许多乡亲来参加义军,使义军得到大的发展。李密随杨玄感举事兵败来到瓦岗后,李世绩看到李密比翟让更有能力,就与秦寂宝、程知节等一道劝说翟让,奉李密为主。翟让听从劝说,使李密成了瓦岗的主宰。李密主持瓦岗后,自封为魏公。
不久,炀帝令隋朝大将王世充讨伐瓦岗。李密派徐世绩领兵迎敌。在多次拒战后,徐世绩突出奇兵,大败王世充于洛水。李密论功行赏,封徐世绩为东海郡公。又过不久,河南、山东大水,饥民遍地。炀帝不去赈民,致使每天数万人饿死。徐世绩见此,向李密进言:
“如今天下大乱,都是因饥饿而起。瓦岗可趁此攻下黎阳国仓,一可以开仓赈济饥民,二可以借此扩充我们的部队。”李密听了,令徐世绩攻黎阳。徐世绩领兵前往,当日攻下黎阳。开仓赈民,招募军队。短短不过十天,就招募到新军二十多万人,于是,李密的声威大振。渐渐地,李密变得傲气,再不象原来一般,听从徐世绩的意见。
这一回,李密见徐世绩扬长而去。虽然知道他很不痛快,也不去理会。他对特使抱歉地一笑,拿起纸笔,给李渊写了封回信。特使高兴万分地拿了李密的信,快马回鞭,赶回西河郡,将李密的信交给李渊。李渊看了,哑然失笑,把信交给裴寂。
“吾兄能识大体,推吾为四海英雄共盟主,足见吾兄目光远大,能识英雄。吾当与汝永结为好,戮力同心,执子婴于咸阳,殪商辛于牧野,岂不盛哉?”裴寂有声有色地读着李密给李渊的回信,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
“这李密,还真拿自己当坐镇公府、有三司六卫还有元帅府拱卫的魏公了,以为自己从此将可以‘除亡隋之社稷,布将军之政令’了?”刘文静忍住笑说。
“李密妄自矜大,我如今以卑词推奖,以骄其志。现在,我们可专意西征矣!”李渊舒心地说:“到时候,待关中平定,我们据险养威,观鹬蚌之相争,只准备坐收渔人之利也!”言罢,李渊忍俊不住,失声又笑,转而严肃地说:
“事以至此,明日校场点兵,誓师出征,拿下霍邑!”
4
七月的太原,寒意虽侵城关,草木依旧茂盛。这日,云淡天高,鹰翔蓝天,风拂绿树。朝阳还刚刚升起,炊烟正弥漫于古城,李渊亲统中军,李建成、李世民分别统领左右两军,气势万千地来到校场。
隋朝赤色的旗帜,已为新改的绛白色旗帜所替。晨风中,一面面绛白的旗帜,微微地抖动着,似在为一个行将瓦解的旧王朝至哀,又象在为一个行将崛起的新王朝至意。近十万大军,挤满了若大一个校场。此刻,李渊站在校场正北的高台上,精神抖擞,双目如炬。他仰望南面,大声宣讲出征誓言:
“炀帝偏安南方,久不理政事,以至朝政荒芜,臣反民变,叛贼四起,百姓苦不堪言。为振救百姓,稳定朝廷,李渊欲尊隋炀帝为太上皇,立代王杨侑为帝,以使隋朝得以安定,以使隋朝民众得以免除战乱之苦。为达此目的,李渊遵从天命,起兵西征……”
宣布完毕,众军士三呼:
“尊炀帝为太上皇,立代王杨侑为帝!”
李渊听罢,面色渐渐凝重,声有排山倒海之势,拔出长剑,向西一指:
“兵进霍邑!”
随着一声令下,近十万人马,浩浩荡荡,踏上西进征途。大军到霍邑西北五十里的贾胡堡时,果无宋老生兵马驻防。李渊下令安营扎寨,带了李世民兄弟俩及裴寂等人,登上一处高地,举目眺望周围地形。就在这时候,淅沥沥的秋雨,竟悄悄地下来,气势虽然不大,声音也细细的,可却是非常坚持地下着,一刻也不肯停。
李渊一行,只好马回营地。以后,接连三天,秋雨还是不停,并且看不出有半点要停的苗头。士兵的新甲湿了,在秋风冷雨中冻得哆嗦,来不及遮盖的粮食草料湿了,失去了原来的香味。四处的道路,一遍泥泞,让人举步艰危。在不停而执着的秋雨中,一切都变得沉闷而了无生气。秋雨,摁住了李渊心头的高兴,也不断地打击着刚刚振奋起来的士气。三天来,李渊每日都会独立于大帐前,看看昏浑的天空,又看看泥泞中偶尔来去的士兵。他的身旁,常有他的两个儿子、裴寂和刘文静伴随。
隋炀帝13岁的儿子、代王杨侑,听到李渊举兵的消息,即令虎牙将宋老生率精兵四万屯驻霍邑,还派左武侯大将军屈突通驻兵三于河东,以阻截李渊西进。宋老生与屈突通都是隋朝闻名的战将,不仅久经沙场,精通战事,对于隋王朝,也是忠心耿耿的。特别是屈突通,祖上本是库莫奚种人。他的父亲屈突长卿,北周时任邛州刺史。屈突通性格刚毅,武艺高强,更兼忠义清正,刚直不阿。早在隋文帝时,屈突通已任亲卫大都督。一次奉隋文帝杨坚之命往陇西视察朝廷牧群,查出两万多匹匿而不报的隐马,文帝闻之震怒,欲将有关的一千五百多人全部杀头。屈突通见了,向文帝替他们求情说:“人命至重,死不再生,陛下至仁至圣,哪里能因为畜牲的缘故杀这么多人?还请陛下能宽恕他们,让他们戴罪立功,把马放牧得更好。”隋文帝当时在盛怒之下,听了之后,嗔目而叱之。屈突通并不因此而畏惧,反倒说:“如果臣一死能免去他们的罪,臣愿意替他们一死。”隋文帝听了,心中感动,这才明白自己的做法有些欠妥,于是赦免了这一千五百多人,还升屈突通为右武侯车骑将军。隋炀帝夺了父位以后,屈突通转任左骁卫大将军。在剿灭杨玄感举事的军队中,屈突通立了大功,隋炀帝又升他为左骁骑卫大将军。
如今的情况,对李渊非常不利。挡在他面前的,不仅有两位英勇善战,相互呼应,忠于炀帝的将军,更有霍邑地形险要,有险可凭,再加上这绵绵不断的秋雨,要取霍邑,实在是不容易。
“这雨,三五天内,恐怕是停不了的。”李渊象是问自己,又象是问刘文静。
“臣认为,难!为今之计,可以派出五千精兵重返太原,再增运一月粮来。”刘文静说。
李渊点点头,把目光转向裴寂。
“宋老生、屈突通如今据险呼应,霍邑恐难很快攻下。”裴寂说:“臣担心,李密是个奸恶的枭雄,唯利是图,绝不可相信;北面的突厥,同样如此,他们都有侵吞太原之心,何况还有马邑的刘武周,对太原也是虎视眈眈的。我们以太原为立足之地,太原是我们的大本营。如今,却在这三股势力的窥视中,一但有失,后果不堪。所以我认为,万全之策:不如暂且回兵,再寻机西进。”
李渊听了,满脸凄然。此次西进,乃平生之所大愿,机会千载难逢,可惜事与愿违。本来在军力上就占不了多少优势,原想凭了旺盛的士气,一股作气,拿下霍邑。到时候,一面收降纳叛,一面招兵买马,军队就可以象滚雪球般地澎胀起来,这何等地激动人心!可这一回,天公偏不作美,给了这般倒霉的天气!如果还要强行攻城,死伤必然是严重的。这可就犯了举兵之大忌,更坏的是,霍邑如果久攻不下,太原又遭李密或是突厥兵来袭?想到这里,李渊倒抽了一口冷气。果然如此,到时候……李渊在心里问自己,直瞪着银灰雨朦的天空,眼睛睁得越来越大。良久,他长长地叹息一声。差不多是吼了出来:
“就这么回兵,我怎能心甘?!”
4
大将军李渊的一声吼,众人都为之一震。李世民担心李渊真要退兵,上前一步,正要开口,李渊似乎知他要说什么,摆了摆手说:“你们都各回军中,此事容我三思。”
李世民还欲再言,李建成给他使了个眼神,拉着他离开。来到帐外,兄弟俩翻身上马,并排缓行。
“适才我要开口请求父亲切莫回兵太原,兄长为何拉住我?”李世民问:“难道兄长也同意回兵太原?”
“我以为切不可回兵。”李建成说:“只是裴长史所言,也不无道理,要说服父亲下决心拿下霍邑,我们还需拿出一个好的计策,否则很难说服父亲。”
“兄长可有良策?”李世民急急地问。
李建成摇摇头,说:“我希望能与二弟一起,想一个万全之策,来说服父亲。”
李世民点点头。兄弟二人,召来各自的幕僚、属下,共聚一堂,商议说服李渊坚持进攻霍邑之策。
夜已经很深了,李世民与李建成来到父亲营帐。李渊见他们进来,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们,显然是想听听他们兄弟的看法。李世民看看大哥,见大哥对他点头,便开口说到:
“刘长史所虑,主要有二:一是阴雨不能速克霍邑,担心军粮不足,担心太原有难。孩儿认为,如今正是收割季节,到处都是粮食,不用回兵太原,就近可以征购粮食,这不是个问题。李密刚刚安抚,已尊他为盟主,他正盼着我们打下霍邑,坐享其利,不可能趁此攻我太原。至于北面突厥,如今虽与马邑的刘武周联合,但彼此相互猜疑,就如同与我们一般,若要举兵,他也会先攻马邑。如此看来,刘长史之虑实在是有些多虑。如此看来,他们的顾及,虽有可能,但这可能是微乎其微的。举兵起事,本来就是冒着天大的危险。我们这次如果夺取了霍邑,就是进了长安的大门,如果我们就此回兵,既损伤了士气,又错过了时机。所以不管如何,我们为此冒一次险,也是值得的。因此,孩儿与大哥,愿拼死一战,拿下霍邑,以成大业。此事,还望父亲坚定决心,雨停进军,若不能拿下霍邑,孩儿愿以死谢罪。”
李渊听了,大为感动,看看李世民,又看看李建成,目光留在李建成身上,问:
“你也是这个意思?”
“孩儿与二弟的看法一致,适才二弟所言,正是我兄弟俩思虑了许久要说的话。”李建成说。
“可是,这样的天气,如何进兵?”李渊又一声叹息,说:“我儿所言,也不无道理,只是我们如今行事,万万不可错了一步,否则将一败涂地。现如今,进,既无十分把握;退,却可确保势力,到时还,我们还有机会。”
“可是,我们已经誓师,军马已经到了此地,遇上这样的天气,就班师而归,只恐军心焕散,对我不利。”
李渊听了李世民的声辩,稍稍停了一会,抬起头来,望着两个儿子,坚决地说:“我意已决,你俩人速速回营,明日班师太原。”
李世民还要开口,李渊已经走进内室。李建成见了,对二弟使了个眼神,想让他与自己一同离去。李世民却并不作理会,只呆呆地站在那里。
“走吧,二弟。”
“不,你先回去,我就在这里。”李世民倔犟地说。李建成见他如此,只好一人怏怏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