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第一次进派出所,还是在大年初三,我这什么命啊。都怪程焕那王八蛋,分手了还拖累我。我跟自己说我绝对不是担心他,我这是在挽救一个可能失足的青年,是在维护社会治安。
“公安POLICE”那几个大字分列左右拥着徽标就那么明晃晃地出现在我眼前,正气凛然。就像个照妖镜,我一下子就现了原形,贼头贼脑地溜进去了。
办公室内张贴着写有“人民公安为人民”标语的公务人员一览表,不过有些警务人员看起来略显猥琐啊,这样的面容怎样让人民群众相信你们是正直的公安人员,而不是犯罪分子啊,太没有说服力了。办公室的显眼处还挂着几面鲜红的锦旗,大都是感谢人民公安之类的。
我迅速扫了办公室一眼,瞄准一位看起来和善可亲的年轻公安,向他说明我的来意。我说我有个朋友叫程焕,和人打架被送到这里了。
我没有用“抓”或是“逮”来形容,因为接到电话的那一刻我就十分疑惑,程焕那样的人会和人打架吗?
年轻公安热情地指着一侧的审讯室和我说是有一个叫程焕的年轻人醉酒打架,两个人都被逮住了。我开始讨厌这个一分钟之前我还对他颇有好感的男人了,因为他居然说“逮”,连我都不能用的字。
我看到程焕那张淡漠的脸像是块被初学绘画的孩子抹得东一块紫西一块青的调色板,特别是右半边唇角肿的老高。他们没有严刑逼供吧?我心里这样想着。不过严刑逼供也活该,谁让他破坏社会主义和谐社会了,还叫老娘大晚上地跑出来。
可是他还是面无表情的,就好像这件事与他毫无关联。而他旁边的男子,估计就是和他打架的那个,也好不到哪去,额头全是包,还呲牙咧嘴地向警察叔叔控诉,说到激动处还站了起来,被严厉的警察同志喝止了。
我在外面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如果不是那个男人不停地控诉,和警察做笔录不停的笔,我都要以为时间定格了。程焕就那么冷漠地看着审讯室的桌子,一声不吭,连动作也没有改变,就像是个入定的老僧。
没多久他们就出来了。年老的警察推推老花镜慢悠悠地说依据新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第二章第十五条,由于双方是在醉酒情况下发生打架行为,从而违反了新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第二章第十五条,但情节并不严重,所以并没有严重违反新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第二章第十五条,且双方都受伤了,所以依据……
我被他近乎于绕口令的话绕的云里雾里,但是好在我听懂了一句话:你们可以走了。
走出派出所后,那个猪头男就骂骂咧咧地说:“你他妈有病啊!老子没招你惹你你打老子干屁啊,真他妈倒霉,大过年遇见个疯子。
我看了一眼那正气凛然的中英文字,就赶紧把处在暴怒边缘的程焕连拉带拽地拖到一边去了,猪头男也反应机敏地逃之夭夭了。
有一个词叫忘恩负义,有一个成语叫过河拆桥,有一个故事叫农夫与蛇,说的就是程焕,而我就是那个可怜的农夫。
我一接到派出所打来的电话说程焕和人打架进去了,我连围巾都没来得及戴就急匆匆赶来了,好心把他保出来,他一个谢字也没有还拽得要死,摆那张黄世仁的脸给谁看呢。
我看着他一个人闷声往前走,拽的二五八万的,顿时火冒三丈!
“程焕!你给我站住!”
“我叫你站住,你聋了!”终于在我忍不住要骂三字经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却仍是不回头。
倔强的背影似乎在竭力掩饰什么,莫非是他自觉形象不够完美所以不想让我看到?有可能,他一直挺臭美的,可如今被打成了调色板,自卑也是正常的。不过,自卑也不能把我当成召之即来,挥之则去的使唤丫头啊。
“程焕,你他妈怎么回事,我不管你借酒浇谁的愁,我也不管你违反了新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第几条,”呃,被警察爷爷传染了,“总之,你别再打扰我。”大过年的,大晚上的,大冷天的,你闯祸还得我来给你收拾烂摊子,还真当我欠你的啊。
“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我一直在打,不停地拨,可是你为什么不接呢?”难怪警察会打给我。他掩饰不住的哀伤语调让我想起了那天他落在我腹间的泪,一样地令人刺痛。
我的手机没电了,那一瞬我很想这样说。可是再想想根本就没必要了,就算我说了那又怎么样呢,就让他误会吧。就让他以为我绝情绝义,就让他以为我拿得起放得下,就让他以为我们不可能吧。
“林逸宁,你够狠,你说放下就真的能轻而易举地放下,可是我不行,连我他妈都看不起我自己,我就是看不起自己还是那么爱你。”
“轻而易举?程焕,你凭什么这么说?难道失恋了、遭到背叛了就得要死要活的?我的命是爹妈给的,我得尽最大的努力对它好!”
眼眶被撑得涩涩的,我一直看不清他隐匿在黑暗中的脸,更看不清他的眼。我想我是不是当初就不该招惹他呢,如果那样的话就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了,他也不会绝望哀伤地说这些话了。可是,奇怪的是,心底里我并不希望这个“如果”真的实现。安琪,我明白了,尽管结局不是好的,但是我也不后悔。我只是遗憾,遗憾那段时光那么短暂。
“可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过去就过去了。”我不无感慨地说。
“呵,过去?说的轻巧。”他转过身,指着心脏的位置,一步一步向我走来,神情凄怆却带着祈求:“可是,我的心怎么就那么难受呢,它好像碎了,小狐狸,你把它补起来好不好?”他一直以来都是高高在上的,何曾这样低声下气过。
“你都说它碎了,我又怎么补得好,我又不是万能胶水。”我冷笑着说说程焕你别做梦了,咱们俩就是不可能了,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可能了,你要是堕落颓废我都无所谓,只是你别再让我困扰了。
“还有,既然你选择了她,就要好好对她。”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我希望你们俩这辈子永不分离,就算是怨偶也一辈子不分离。我不知道这是祝福还是诅咒。
“我后来找过你,可是我看见你和另一个男人手牵手,你们那么亲密,你笑的那么开心,我……我连质问你的勇气都没有,我就像个逃兵一样落荒而逃,”他低着头,漂亮的犹如湛蓝天空的眼睛隐匿在了黑暗中,“我试着忘记你,却一点也忘不掉,你就是我的蛊,我这辈子也忘不掉你了,可是小狐狸,你为什么就不能等等我呢?”
我猛然想起,那个他说的男人是楚恒,他是许逸安的男朋友。是的,我哥是个同性恋。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禁忌的恋情是无法公开的,所以我一直充当着掩护性的的灯泡,我假装和楚恒恋爱,借以掩饰这段恋情。
我哥不是没和女人谈过恋爱,那时候他是全身心地投入的,那是他的初恋。但是两个人却分了手。那段时间他痛苦极了,我却帮不了他什么,他只是像个濒死的小兽躲在角落一般挣扎呜咽,就好像被世界遗弃了。
后来就遇见了楚恒,他命中的劫难。
我始终不明白许逸安为什么会接受楚恒,我问过他,他只是说他是我的劫。开始我是反对的,我并不反对同性相爱,我也相信爱情没有界限,但是当这件事发生在我最亲近的人身上,我一时半会还是接受不了的。
我哥哥那么优秀的一个人,他那么循规蹈矩,是父母眼中的好儿子,是长辈眼中的好孩子,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他从未像我一样让人忧心,更没有像青春期的孩子般叛逆不羁。
可是那一次他却真正的离经叛道了,而且我总有预感,楚恒会把他毁了。如果这件事被别的人知道了,那哥哥会遭受怎样的压力,我不敢想象。
不过程焕,你说等?我等过你,可是我们就那么错过了。你没看到那封信,我没等到你;你来找我,看到我和别人手牵手,自然而然地误会了。
所以,这就是阴差阳错的注定。可以说是命运的安排,冥冥中注定了的,也可以说是我们自作孽。
程焕,你当初就那么决绝地走开了,留给我一个背影,而如今却这样悔恨消沉,这不应该是你。你应该潇洒一点,挥挥衣袖就告别昨天,不带走一片云彩或一丝清风。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拖泥带水,极力挽回那不可能的事,就像是时间走过你能让它倒退吗?你不能,我也不能,所以我们得向前看。我们舍不得布满五彩缤纷的糖果纸的童年,但是我们也追不回来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走。
佛曰:执着如渊,是渐入死亡的沿线。执着如尘,是徒劳的无功而返。执着如泪,是滴入心中的破碎,破碎而飞散。
程焕是那么固执且倔强的人,我又何尝不是呢,但是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真正的长大,会明白我们真正要的是什么,放下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