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不年轻了,不再为爱争执了,他们还是在责任面前妥协了。那时人人见到的都是我父母的相敬如宾,是啊,相敬如宾,这就是婚姻最大的悲哀。他们想要抓住青春的尾巴,却发现青春早已挣脱了他们的视线。
爸爸妈妈算是恋爱结婚,当年是因为爱才走到一起的。爸爸为了给我们好的生活,终日在外奔波,可是家里境况一天天好起来,妈妈却愈加愁眉不展了。
他的丈夫,我们的爸爸,不再是那个一贫如洗的穷小子了,他做大了自己的事业,给家人创造了富裕的生活,然而就像烂俗的电视情节一般,他也有了二心。
他没有抗拒得了外面世界灯红酒绿的诱惑,他在挣扎与自责中背叛了他十几年来共患难的妻子。青春的面孔与身体点燃了他将老的激情,于是,道德、责任、内疚被他抛诸脑后。
可是,他的妻子,我们的妈妈,是多么敏感的女人啊,她当然察觉得到。屈辱、痛苦、不甘齐齐涌上心头。可是,还有孩子,他们还有一双儿女,家庭破裂对于我们这对从小就被寄养在姥姥家的脆弱的孩子就如同溺水于深海。所以,在绝望之余,妈妈为了我们不惜暂且抛下她娇贵的自尊,尽力挽回。
我们的家就是我们的城堡,我以为它无坚不摧,然而它却摇摇欲坠。我不知道妈妈到底做了多大的牺牲才保住了这个家不让它分崩离析,可是那时我却不懂她的苦。
我们十四岁那年,爸爸出轨。他们总是吵架,虽然仍在我和许逸安面前极力掩饰,避讳着我俩,可是后来我们还是知道了,爸爸在外面有人了。
那时我正是叛逆的时候,我看着他们已经分了心,每夜同床异梦,却还要辛苦做戏假装恩爱。
我对他们说:“你们干脆离婚算了,这样不累吗?”我说得轻描淡写。妈妈难以置信地望着我:“你知不知道我是为了谁呀!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我知道他们是为了我和许逸安,可是在我看来,只剩下责任而没有爱情的婚姻就是一个破败的空壳子,它已经不能为我们遮风挡雨了,分开,对谁都好。我的冷酷近乎无情,爸爸皱着眉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我质问:“是不是男人有了钱就会变坏,就想着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你可以抛弃你共患难的妻,可以抛弃你的一双儿女,可以毁了这个家,离婚,对谁都好,至少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出轨,找那个狐狸精,也不用像个贼一样……”爸爸扬手就给了我一耳光,逼得我一个踉跄,我惊惧地看着他,感到难以置信,他似是后悔了一般颤抖着手,想要抚上我的脸,我受惊般慌忙着后退躲开了。
最疼爱我的爸爸,从来都舍不得说我一句重话的爸爸,我最崇拜的爸爸,为了那个几乎毁掉我幸福家庭的女人打了我,我的眼泪像决了堤一般滚落,可我却笑了,笑得凄怆绝望,最后夺门而逃,不顾身后焦急的呼唤。
我不知道要去哪,只想逃离这个家,逃离这个肮脏的世界。
这个世界太肮脏了,充斥着谎言与欺骗,为了名利出卖肉......体甚至于灵魂,在欲望的泥淖里愈陷愈深,他们真的以为自己的谎言是天衣无缝的吗?可是我还是知晓了真相,当把这一切的龌龊曝光在阳光之下,我看到的还有我的软弱,原来生活才是最大的罗生门。
后来,是许逸安找到了在路边哭泣的我,他坐在我身边,抽着烟,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说你不应该这样,他们的事我们管不了。我抱着膝,在八月的天气里,却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我哑着嗓子问他:“你说他们会离婚吗?”内心里我还是盼着他们能够继续在一起的,我幼稚地以为只要他们还在一起一切就都会一如当初。
那个时候真是自私啊,我为了能有一个坚固的城堡,就全然不顾这样做妈妈会多痛苦。
我恨他,我恨那个我叫爸爸的人,我说他不配做我的爸爸,我要和他断绝父女关系,我还拉着许逸安的袖子说我们离家出走吧。“阿宁,别怕啊。”他只是这样和我说,可是他的手也在微微地颤抖着,却仍故作镇定地像个骑士般想要保护我,我只是扎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即使嗓子已经哑的像个破铃铛。
那天以后我就一直活在不安和惶恐当中,我害怕哪一天他们会带回两个绿色的本子,或是一方突然搬走,离开这座城堡。
我在姥姥家住了七年,像个没人要的野孩子。我想爸爸,想妈妈,可是一旦有人问我,我就会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大声说不想不想。
我理直气壮地撒谎,我说我才不想他们呢。
我才不想他们呢,可是每次他们一走我都会偷偷地哭,躲在被子里,怕被人发现,不出声地哭。
可是我终于好不容易盼来了他们,住进了他们辛苦搭建的城堡里,吃着妈妈做的菜,和爸爸一起下跳棋,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我用了多久才熟悉把那份令我不安的幸福,所以我不能让它毁于一旦,可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于是我只能哭,只能闹,我要让他们知道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我离不开他们,如果离婚我就会毁掉。
就这么僵持着,直到那个女人找上门来。她可真年轻,真漂亮,尽管我不愿承认。那样美好的面容下是个恶毒的巫婆,她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是勾引别人老公的狐狸精,是不要脸的骚货。
她年轻,她有足够的资本对一个将近四十的黄脸婆炫耀、挑衅。
她趾高气昂地对我妈妈说卓群不爱你了,你快放手吧,趁年轻还能再找一个,别总拿孩子拖着她,女人啊,是耗不起的。她笑得好不得意,而那个男人却沉默地不说话,许逸安攥紧的拳头跃起的青筋,似是要挣出身体的猛兽。
我看到妈妈气得直掉眼泪,我知道我不能哭,我也不能再让那个女人得意洋洋,于是操......起厨房里的菜刀就冲那个毫无防备的女人去了。
我是拼着命去的,我要把她碎尸万段,我还未满十八岁,就算是把她杀死了也不用偿命的,我要拿起武器保卫我的城堡,守护我的妈妈。
可是,我毕竟是个孩子,还没近身就被眼疾手快的许逸安拦下了,倒是不小心把他给伤到了。
可我仍挣命似的,扬着刀,红着眼叫到“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那女人确实被吓到了,落荒而逃,跑到院子里,像个泼妇似的叫板“林雅琴,你趁早离婚吧,他不爱你了,他不爱你了。”
一个男人,他的心也已经出轨了,这段婚姻也基本上是走到了头。我不想再让我妈妈忍辱负重,不想再让她为我们牺牲了。
虽然,爸爸还是不忍抛弃妻子的,毕竟妈妈不嫌他穷,顶着巨大的压力嫁给他,陪他度过那段艰苦的岁月。
可是,他已经爱上别人了啊,如果那个女人没有找到家里,如果爸爸没有纵容她的嚣张,我还天真地以为爸爸会回心转意。可是,没有爱了,这样的婚姻已经是形同虚设,强弩之末。
妈妈紧紧抱着发疯似的我,口里却温柔地唤着“小宁小宁”,她只是唤我的名字,我想我还是个婴孩的时候妈妈是不是也这样的抱着我,温柔慈爱地叫我的乳名呢。
在她温暖的怀里,我渐渐平静下来,我说妈妈别怕,我会保护你们,妈妈便笑着哭了。
经此一役,这件事闹得近乎满城风雨,远在农村的姥姥姥爷还有舅舅也知道了。姥爷大骂姓许的是个白眼狼,良心都让狗吃了,拿着锄头就要进城,说是要劈了他。姥姥气得生了病,责怪妈妈当初的非君不嫁,也责怪自己没保护好自己的女儿。舅舅要来像那个姓许的讨个说法,他没法忍受自己的姐姐受辱。
可是,妈妈却阻止了,他留不住一个男人的心,也不想让自己再次处于那样一个卑微的境地,更何况我和许逸安都是支持她的,这让她很是宽慰。
终于,他们离婚了,虽然爸爸之前一直强烈反对,他不想离婚,不想做抛妻弃子的负心汉。但是妈妈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管爸爸如何发誓保证也无动于衷,那时我才知道向来温婉的妈妈是个多刚性的女人。
我变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可是那一刻我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我再也不用惶恐不安了,因为一切已经成了定局。
我还有妈妈,还有哥哥,还有程焕,还有杨雨佳,还有贺子,还有郑容,还有顾亮,我还有一大堆的朋友,所以我不是被遗弃的流浪猫。
我和程焕说我爸妈离婚了,我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心疼。他对我说他也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他的妈妈早早地就跟另外一个男人私奔了,却留给了他无尽的耻辱。他断断续续地说了许多他从未对我提起的话,他说他恨那个女人,更恨那个男人——他的爸爸,恨他连一个女人都留不住。
“那个女人走的那一天,给我买了好多东西,我高兴地忘乎所以,于是她趁着我不注意就走了。当我听到楼下发动的声音,就发疯一般跑出去,我只来得及看到她是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于是我就一直追着跑,可是我根本就赶不上啊,”他突然低下头像是掩饰着什么,“我摔破了膝盖,继续跑,最后迷了路,天黑了爸爸才找到狼狈不堪的我。”
他说这些的时候声音丝毫异样也没有,还是那么淡漠,可是我却看到泪水跌落眼眶,摔在了地上,粉身碎骨。
我抱着程焕的头,像个母亲一样揽他入怀,轻轻拍打的背,他的双肩在颤抖,像只受伤的小兽般痛苦地呜咽着。那一刻,恐怕是我们最贴近的时刻吧。
不过,许逸安,你看,一切都好起来了不是。那件事之后,爸爸一直悉心照料着遭遇重创的妈妈,两个人互相慰藉着,也相扶着支撑彼此走过了那一段黑暗的时光。
我原谅爸爸了,真的原谅他了,他在我们最需要他的时候回来了,这就够了。我爱的爸爸,我不再恨他了。
只不过我一直很想你,很想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