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涯夜和尔雪出现,这些人多少有些惊诧,一时间纷纷猜测起逍遥阁出现的目的。涯夜自是注意到周遭投来的目光,遂解释道:“诸位不必惊慌。兹事体大,逍遥阁来此只为记录,绝不参与其中。”
众人这才放心。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开始有人收拾东西准备进入离原。渐渐地,有两三支队伍消失在一片雪色之中,其余人见此也都加快了动作。可就在尔氏队伍准备踏进离原时,莫名的剑光一闪,随即一道鸿沟出现在他们眼前。尚未进入离原的诸位纷纷抬眸看去,却见石头持剑立在尔氏对面。尔氏之中有人微愣,口中逸出不满之词,可为首那人却认出了石头手中的那把剑,随之便挥手止了身后的声音。
“苍阳……你究竟是何人?”
尔氏其余之人皆是震惊,自尔炻离去后便再也没有苍阳的消息,现如今又怎会在石头手中?
石头微抬下颚,褪了往日那似对一切都不在乎的面无表情,整个人自内而外散发出一种慑人的冷意,他寒声道:“不用怀疑,我便是苍阳之主。尔氏之中若有意欲争夺寒雪玉之人,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你!你……竟是尔炻?这么多年过去,你如何还能保持如此相貌?”为首那人似有不信,颤抖着声音问道。
“信与不信,不妨问一问苍阳。亦或者,你们可以领教一番尔氏的绝招。”说着,石头扬起手中剑,直指头顶苍穹,略一停顿后便极其缓慢落下,然细心之人却可见剑身上凝聚得越来越多的气流,且剑尖处更为寒冽。尔氏中人较之刚才更是惊诧,此一招苍穹落便是数遍现今尔氏,能使出之人也不过尔尔。此招看似极其简单,可若要施放出相对应的威力则需要一身可收放自如的内力,以及极强的控制力。
眼见石头手中剑就要划地,尔氏为首之人突然道:“慢。我答应你,此次尔氏就此撤离,绝不在踏足离原。”
“很好。”石头剑锋一转,原本凝聚的剑气登时全部消散,将剑尖周遭的落雪全部激起。至此,在此的数十位尔氏中人再无一人怀疑石头身份。而这时,自一旁走来一青衫男子,离歌自是认出了他的木头。木头并未在石头面前停下,反是一直走到子氏为首那人面前。
木头自怀中掏出一枚玄色令牌,冷声道:“子氏不得参与此次离原之争。”
有了石头的先例,子氏为首那人忙上前几步,试图看清那令牌模样。那人凝视片刻后先是震惊,尔后便撩衣在这雪地之中跪下,同时对身后的子氏诸位道:“衔云令在此,子氏中人还不速速下跪!”
待子氏来人全部跪下后,这领头之人方道:“长老有何吩咐,吾等必当遵从。”
“速速回去阙国,若无指令不得靠近这离原半步。”
“是。”
木头见此方收起令牌走到石头身边,后石头一手握住木头臂膀带着他急速朝离原内而去。而其余之人尚未从怔愣震惊中恢复过来,全然不能相信沈醉身边这两侍从竟是来自尔氏和子氏,且竟还有能力号令这燕云两大氏族!离歌虽有不解,可却顾不得许多忙上前跟上石头脚步。
涯夜对尔雪一颔首,两人亦快步跟了上去。余下诸位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收拾起东西跟着踏进离原。途中,涯夜好心给离歌解释道:“尔氏以武为尊,除却家主外,皆是强者号令。石头那一招苍穹落已让他们明白自己无半分胜算,这才会受了石头的命令回去。而木头却真真实实是子氏地位最高之人,外人只道子氏家主乃一族之长,却不知有权号令全族的是那拥有衔云令之人。于子氏之中,衔云令为圣物一般的存在,持有者尊为长老,待长老归去后由全族选出下一任接掌之人。”
离歌闻言仍是面无表情,脚下流云步愈发快,只想早一刻追上石头问清楚。可天地苍茫,眼前只有无边白雪,蚀骨的寒冷不断侵蚀着离歌的意识,不多时脸色血色便褪了去。涯夜见此忙拦住离歌,道:“想清楚,你是只要追上石头,还是要护住你腹中骨血?来离原之人绝非少数,便是石头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解决所有。加之这离原之寒,他们的速度也绝对快不了。当然,你若不顾自己和孩子的生死,大可继续这般追下去。”
离歌顿住脚步,犹豫片刻后终是不再向前赶。寻到一处风势较小的雪坡,三人短暂休息。涯夜对离歌递出酒,道:“少些暖身即可,若多了,可就伤了腹中孩子。”离歌不发一语,听话地接过微抿数小口便归还。涯夜收回酒袋后不由轻笑。
“若往也是这般乖巧,又岂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离歌不答,一手护着小腹埋头进双膝。也不知过去多久,涯夜又道:“再赶一段路,之后寻个雪屋过上一夜,不出意外,两天后便能抵达寒雪玉的所在。届时,定能见到石头和木头两人。”
“寒雪玉的消息如何泄露出去的?”
乍一听到离歌声音,涯夜还有些诧异,似没想到她会于此刻出声,后答道:“不知。似乎所有人都是在同一时间得知寒雪玉的存在和藏身之地,现在看来应是有人刻意策划操纵了这一场争夺。若是往日倒也不会有此效果,可如今连月的雪不停,各国乃至各门派为了生存下去都参与了进来。尔氏子氏虽退离,可这一场血战终是避免不了了。”
“……石头可有胜算?”
涯夜摇头,道:“虽说尔氏一人可敌一城之师,但终究是夸大之词。石头是厉害,对付千余人或许不在话下,但现在……绝不会少于数万人马。”
离歌闻言又沉默了下去,安静跟着涯夜和尔雪快步朝离原深处走去。因顾着离歌身子,涯夜时常绕远挑着风势小的道路行进,如此两日后当他们赶到寒雪玉所在时,争夺的众人已开始混战。离歌来回寻了一遍,并未见到石头和木头两人,而身边的涯夜却是笑了出来。
“早先进入离原的几支队伍并不知晓石头身份,更为关键的一点,他们全是各国军队。而后面的江湖中人,还再需些时辰方能赶到。木头啊木头,不愧是子氏中人,连这点时间都算得一丝不差。”
第三十八掌 逍遥阁(3)
看着眼前的混战,涯夜不住摇头。这些来自各国的强势军队,在真正的战场或许是能够英勇克敌,可在这长时间握着冷兵器都算困难的离原之中,却是无半分作用。起初这几方兵马尚能分清敌我,但不出半个时辰他们便混乱起来,手中刀剑颤抖挥向靠近己身的任何一人,再过去片刻,已开始有人受不住这离原的寒冷而倒地。
涯夜叹道:“想来时间也该差不多了。熬了两日多方抵达这离原深处,可现下不过半个时辰便撑不住,终究只是徒添这离原中的亡魂罢了。”
伴着涯夜的话音落去,越来越多的士兵开始倒下。尔后,开始有来自江湖中的门派接近。离歌大略扫视了一圈,发现本是最该出现的幻雪宫却无一人前来,而此前在铸剑山庄碰见的离镜山庄、青阳派等也都不曾出现,约莫只有苍雾派和一些独行的侠客,然便是这样人数也不容小觑。
大批的人马渐次接近,不消多时眼前这一片雪地上便聚满了人。莽撞一点的江湖散客甫一抵达便挥刀砍向已不堪承受的羸弱士兵。将士们被迫迎击,可到底是再没有多余的气力了,身子已经僵冷,双手也提不起兵刃,当锃亮的长刀于眼前落下时也多半认命地闭上了双眼。涯夜披着斗篷,同尔雪和离歌于一处较高的小雪坡上冷眼看着看着一切。
离歌本以为石头要再过些时候再出现,可不想当军队的兵马都被消灭得差不多时,他便一人出现,握着剑远远站在一旁。石头仍是仅着单衣,一步步接近这混乱厮杀的修罗战场。离歌瞧着有些不对,本想走近几步去探个清楚时却是被涯夜拦下。
“现在的石头很危险,木头不在他身边便是说明了这一点。你若还想好好看到最后便留在这里,莫要冲动。”
离歌闻言收回了前迈的步伐,沉默看着越来越近的石头。离原的风太大,石头走至中途束发的缎带便被垂落,乌黑的发丝登时散开,被斜吹到一侧。石头走得很慢,好似对身边的混杂无半点感觉。忽然,一人持刀对准了他砍来,石头却依旧缓步向前。眼见着染了冰雪的刀刃就要触及他的肩时,石头方缓缓抬眸,手中剑轻松对上这人僵硬的刀,再一微微用力即将这人震出数米远。远处的离歌怔在原地,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视线自石头的双眸移开。
妖冶而瑰丽的血红,隐隐带着几分戏谑笑意。下一刻,石头唇角拉出一个极为夸张的笑容,血红双眸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兴奋起来。离歌骇然,她知晓自己癫狂时的模样,那是残忍和冷酷,可现在石头这般却似在享受,享受着鲜血和杀戮带来的淋漓畅快。
石头举剑至自己眼前,随后急速跃起闯入了厮杀的圈子,每一剑都直接割喉,简单而决绝。当灼热到足以融化脚下白雪的鲜血自敌人颈间喷出,溅至石头脸上时,离歌可以清晰看见他那更为耀眼的笑容,以及听闻到自他喉中发出的咯咯笑声,低沉而愉悦。短短一炷香的时候,过半的敌人都被石头一剑解决,直到这时,余下之人方意识到危险,停止了相互间的厮杀,转而一致对向石头。
石头被众人围在中间,脚下的雪原已被染成血色。即使此刻石头也未敛起笑容,他扬起苍阳,探出舌尖将剑身上已被冻住的鲜血悉数,欢快的笑声再一次响起。离歌在远处看着只觉浑身发麻,泛起森森寒意,直让她牙齿打颤头皮发麻。离原这般外在的寒冷最多让她身子僵住,可眼下的石头却是让她自心底最深处泛起恐惧,逃离的冲动愈发明显,更无法止住自身的颤抖。若非涯夜意识到她的不对劲之处,又及时将她揽回到身边且覆住她的双眼,怕是她也难道那恐惧的折磨。
显然,下方试图围困石头的众人也有了离歌这般的反应,原本极小的包围圈渐渐扩大,一个个皆是暗自移步后退。只可惜,他们终是慢了一步。石头眼帘一掀,笑意自眼底蔓延,手中苍阳携着白雪开始起舞。渐渐的,剑身上开始显出血色,也不知是他的血还是刚才被割喉之人的血。石头剑招舞得极快,让旁人看来竟觉得眼前成了一片茫茫血色。一时间,他们只觉灰蒙蒙的天空没了,漫天的白雪也都消失,只余无边无尽的血红,似潮水一般急速向自己涌来。有人开始发出绝望的嘶喊,一声接一声不断,却仍是逃不过这恐慌的折磨,最终以手中剑刺穿了自己身子。
而其余人似看不见这人的下场,凄厉无望的嘶吼声越来越多,在石头划出最后一个绝美弧度落剑时,留下之人已不足二十。可这最后的十数位却并非幸运儿,石头如猎豹一般冲向一人,仍如此前一般简单一剑割喉。转瞬而过,这苍茫离原中便只有离歌他们四人和不知藏身何处的木头。
“玄月坠,当真有如赤月当空,炼狱现世,杀伐千里而无一幸存。”涯夜叹罢便松了覆在离歌眼上的手。离歌抬眸朝下看去,石头当中垂眸立着,乌黑的发仍是被风裹挟着起舞,而那片白雪覆盖之地却半分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鲜艳的红在流淌,描绘出一副绝世画卷。沉默片刻后,石头突然抬眸,眸光直迫离歌和涯夜三人。
离歌震惊,便在她以为石头下一瞬就会抵达眼前时,木头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且竟能躲过石头刺出的一剑直接将手中长针刺入他后颈处。这一针下去,石头仿若是没了生命的木偶娃娃,头低垂连双臂也都垂在了身侧。又去了约莫半盏茶的时辰,石头方回过神来,手中剑复又握起,再抬眸已是此前面无表情的石头。
“东西到手了,我们快些离开。”
石头颔首,一手握起木头的臂膀,转身便带着他远离而去。离歌这时再也按捺不住,挣开涯夜后快速朝两人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