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屋子时,桌上还放着早先的醒酒茶。离歌探手一试,却已是凉了下来。于榻沿坐下,离歌不知想到了什么,无意识地以右手圈住左手腕。自来了这锦绣镇,涯夜便似换了性子,不仅寡言许多,连面也鲜有露上几回。而昨夜沈醉屋中亦是有了争吵,更甚至于,刚才石头竟对沈醉动了手。除却那即将现世的绮罗,离歌想不出还有何事足以让他们转变。
思及此点,离歌双眉舒展开来,侧身将床榻整理完毕后便离开了客栈。
傍晚间,沈醉同石头一道回来,而此前离歌和涯夜业已相继回到了各自的屋子,便是木头,也完完本本地完成了沈醉清晨的所谓交待。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来锦绣镇之前的模样。两日后的午间,沈醉命木头退了房间,一行五人前往位于西华山的铸剑山庄。让五人不曾想到的是,自镇上前往铸剑山庄的途中并未有太多的江湖人士,连此前颇为张扬的青阳派弟子也未看见一个。
沈醉于山脚前停住,伸手一展折扇,微抬头向上看去,笑道:“阿离,你道那铸剑山庄内可否也是如此冷清?”
离歌顺着沈醉的视线望去,只觉巍巍高山颇有压人之势,而那被数座山峰环绕的主峰更是如一把直入云霄的剑,凌厉干脆,深沉迫人。离歌垂下目光,道:“阿离不知。”
沈醉浅浅一笑,暗施轻功抬步朝上攀登,离歌涯夜紧跟了上去,而石头一把握住木头的臂膀走在最后。半个时辰后,一行五人抵达铸剑山庄。沈醉停下,抬眸朝前看去,只见十四名着黑衣的侍卫分列两侧,双手抱臂负在身后,双脚与肩同宽,一个个俱是浓眉端庄,神情不卑不亢。沈醉一咂嘴,心中暗叹一声便迈步走了进去。而院内即刻上来一名小厮,走到沈醉身前,弯腰做了个延请的姿势,随后便在前领路。
待五人绕过正厅,去到铸剑山庄平日用来举行会事的场地,这才见到密密麻麻的人群。沈醉又是一咂嘴,以扇掩唇,低声道:“我道这些人怎会如此冷静,原来,是一早便来了此地。”
旁的人倒也不认识沈醉一行人,故并未显出何种特别神情。唯一有过交集的青阳派数名弟子,却是轻嗤一声便转过了视线,显然不将他们放在眼中。沈醉也不计较,随意捡了处位子便坐下。说来也巧,五人刚坐下不久,铸剑山庄的掌事即率人走了过来。
沈醉转过头,依旧以扇遮着侧脸,对离歌道:“阿离,可瞧清楚了?那当中的老者,即为铸剑山庄现任庄主天机。虽瞧上去早已是迟暮之年,可却丝毫不含糊。现今铸剑山庄可没有一人敢违逆他的命令。今次他会亲自出来,倒是不在我的意料之内,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说到后面,沈醉轻蹙起眉头,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困惑。
这时,那天机扬起右手,整个场地即刻便安静了下来,霎时寂静无声。
“老朽仅代表铸剑山庄欢迎各位的到来。今次绮罗剑乃我铸剑山庄耗时二十四年铸就而成,还望能觅得相适之人。”说罢,天机扫视了一圈,也不知是看见了什么,微白的眉峰轻微拢起。
在座众人愣了须臾,随后即大声相和。见此,沈醉浅笑摇头,离歌却皱了皱眉。忽然,两道人影自远方接近,铸剑山庄的护卫当即警惕拔刀,然而天机却是挥手制止了护卫的进一步行动。
两人落地后,场地南北两个方向俱是传来喝声,一怒喝,一惊喝。沈醉凝眸看去,却发现怒喝之人乃阙国子氏前来之人,那人指着落在场地中央的男子怒道:“孽子,还不速速滚下来!”
而惊喝之人却是华国尔氏之人:“小……小姐,可是你?”
两人话音将将落下,场中众人顿时骚乱起来。离歌不解,回眸看向沈醉,沈醉低笑道:
“阿离,你可知阙国子氏与华国尔氏?……唔,他们是燕云上最大的两个家族,一善谋略,一精武艺。至于影响么?曾有人言,得阙国子氏者得半壁燕云,得华国尔氏者横扫天下。如此骇人的影响力,当权者自不会任其壮大,故十六州有个不曾明言的约定,子氏同尔氏两家族之人永不得结为姻亲,一旦违背此约定,十六州即联合以将其彻底拔除。想必眼前两人即为前不久从各自家族中除名之人了,他们倒也大胆,竟如此正大光明出现在世人眼前。”
离歌听了心中亦有些意外,不由随众人一道看向两人。但显然,那两人并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那看上去略显瘦弱的男子对着天机一抱拳,歉意道:“庄主,我家阁主临时有事,故而不能亲自前来道贺,特派我和阿雪两人前来奉上贺礼以聊表心意。”
“阁主有心了。逍遥阁能来人,老朽已是宽慰,又岂能受此贺礼?”
“庄主此言差矣。此事本是我们阁主有言在先,此次失信乃不得已而为之,如若庄主不收下此礼,阁主定不会轻饶我二人。”说罢,男子回身对冷面的女子轻言几句,女子即解下了身后的包袱,单脚后退半步,随后握紧一端对准天机身边护卫掷去。包裹在外的黑色布料于半空掉落,露出了里面黑沉,甚至还有些泛紫的块状物体。
天机见了,眸光登时一亮,虽然很快遮掩过去,但仍是被众人看见。在座诸位本在听见逍遥阁三字时已足够吃惊,此番又见天机如此神情,登时便猜测那物体价值不凡。
天机身边护卫上前一步,伸手去迎,然接下后却是面色难看地直后退,退了好几步后方稳住身子。
沈醉笑道:“瞧他面色惨白,额头冷汗不止,怕是双手已经骨折了。那物体必定不轻。看来那男子当是子苏,女子方是尔雪。”
这时那子苏又道:“庄主,此行我们前来尚有些派中之事需处理,可否借贵宝地一用?”
“自然无碍。”
子苏颔首道谢,随后尔雪将手放到子苏右肩,子苏这才朗声道:“逍遥阁司祭涯夜何在?”雄浑的内力带着声音向四处散去,其后又仿佛有了回音一般一遍遍重复。
离歌惊诧看向涯夜,只见涯夜脸色白了又青,最后一咬牙跃到了两人身前,一撩衣摆跪下。
“请司祭交出令牌。”
涯夜睁大了双眼,急速回头看了一眼沈醉,那眸光在离歌看来竟带了几分难以置信。在子苏重复后,涯夜方才极为缓慢地自怀中掏出令牌递出。子苏收下后对尔雪一颔首,尔雪便倏然探手,一掌击向涯夜胸口。涯夜闷哼一声,一丝血痕自唇角流出。
“你违反阁令一事,阁主已然知晓。阁主命你速速回阁自行领罚,如若不然,这碎骨一掌便由阁主亲自动手。”
“是,涯夜领命。”涯夜拭去嘴角血迹,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再也没看众人,待身子稳住后径自跃起,连施轻功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一时间,场中唏嘘不止,连带着让众人看沈醉的目光都变了,而其中变化最大的莫过于青阳派。反是沈醉,依旧摇着手中折扇,依在椅上,一副潇洒模样。离歌侧首去寻木头,低声问道:“少爷可是早知涯夜乃逍遥阁中人?又或者,你们亦是?”问到后面一句,离歌声音有着轻微的颤抖。
木头缓缓摇头,道:“我们自是知晓。但逍遥阁的规矩是绝不可轻易暴露自己身份,更遑论以逍遥阁之名肆意参与江湖之事。涯夜倨傲惯了,早知他必有今日,只是不想会这般快。”
离歌暗松一口气,重新于位上坐好。待她看向沈醉,却发现云阳同颜歌不知何时已换到了他身边。离歌正待收回目光,却恰逢颜歌看了过来,两人相视淡淡一颔首,并未多言。这时,仍站在场中的子苏又对众人道:“此番乃我逍遥阁派中之事,望诸位莫要妄加参议。至于我二人,自当初入了逍遥阁,便不再同子氏和尔氏有半分干系,故请诸位莫要无端非议。”
说罢,子苏又转身面向天机,抱拳欠身,道:“庄主,我二人任务已完成,这便离……”离一字尚未落去,尔氏这厢已有一人持剑跃上了台,剑锋凌厉不输于石头。不待子苏有所反应,他身边的尔雪已移步挡在了他身前。
尔雪略微抬脚,再落地时背后的另一包袱渐渐散了开来,一把漆黑乌沉的剑随即出现在众人眼前。尔雪右手将剑握住,轻微一甩动即带出一阵强烈剑气。上台之人见此不由咬牙,怒道:“小姐,你为何还要袒护他?若非他,你不会被家主赶出尔氏!你又可知,在小姐你离去之后家主时常便去你的房间枯坐一宿,家主是你自小相依为命的兄长,可现如今你却为了这懦弱无能的子苏离开家主!”
“小五,回去告诉哥哥,阿雪早已不是尔氏中人,莫要再牵挂。”尔雪声音平淡,眸光亦平静如水,不起半分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