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炔城主穆刀笙。
迭斋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个传说中武功盖世,杀人如麻的男子。那个男子白衣如洗,倚在太师椅中,闭目懒散,优雅清隽。若不是在素笺那里听到许多关于这个男子的传言,他实在不会将眼前男子与传说联系在一起。
"千色公子?"声音也是慵懒散漫,低柔好听。
迭斋站在大厅中央,脸色苍白,脚下虚浮,不但气势弱人一截,居然连气质都输人一筹,他微微眯眼,莫明觉得有些好笑:"穆城主。"
"听说千色公子医术非凡?"
听他一字一字慢慢问,迭斋也一字一字慢慢答:"不敢当,不过解解城主身上的那点小毒还不成问题。"
穆刀笙也不生气,低低"哦"了一声,微微一笑:"只是对自己身上的毒没有办法?"
迭斋脸色一变,不知要赞他眼力好还是听力了得。
"弦矜,将千色公子的药还于他。"
上前来的是那个"商员外公子",将手中鼓鼓囊囊的布袋塞进他怀里,眼色还是一成不变地阴冷。他便是弦矜。
迭斋将布袋打开,往里边瞧了瞧,见到药都还在,抬起头笑笑:"弦矜这个名字不错。只是不知道公子是不是姓商呢?"
弦矜拧过头任他挑衅竟是不理。
"弦矜姓穆,穆刀笙的穆。"穆刀笙淡淡地应。
迭斋突然对眼前这男子来了兴趣,眯起眼不着痕迹地细细打量寻思:"你当真要我治你的眼睛?不怕我对你不利?便是我不毒死你,找机会制住你也是好的。毕竟要离开这里,胁持你是一个好办法。"
穆刀笙的脸上有一丝煞气一闪而过:"那也要你有这个本事才行。"
迭斋瞥了站在他身则的弦矜一眼,望向穆刀笙道:"我突感身体不适,改日再帮你解毒。"说罢,一拂衣袖,便径自离开。
"城主......"
"随他去!"穆刀笙的声音不重,却刚好能让门外的侍卫和刚跨出门口的迭斋听到:"千色公子在朝炔城是作为贵宾,要好生款待,不可怠慢了。"
弦矜咬牙作揖:"是。"
迭斋的房里,素笺坐立难安。
芽儿终究是孩子,见了仇人还不知要收敛心性,前日冲撞了那阴冷男子,被带去其他地方。但她担心归担心,迭斋不问,她便不说。若不是后来那男子自己将这丫头带回来,这件事恐怕还能瞒那执扭的公子一阵。
那阴冷男子将芽儿带来,说是城主要见迭斋,便带了迭斋离开。
素笺想起迭斋离开时踉跄不稳的身形,就安不下心来。
"姐姐在担心哥哥吗?"芽儿问。
素笺被她一问,怔了一怔。她平日里缠着那男子,多半是为了他性子执拗,脾气有趣,忍不住要逗逗他,现在被芽儿问起才发现自己放的情绪太多了,多到真的担心了,真的心痛了......
素笺对上芽儿纯真的眼睛,不知道该怎么答应。
这时迭斋推门进来。
"公子......"素笺骤然站起,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迭斋在桌边坐下,将手中的布袋搁在桌上,低声道:"帮我倒杯茶。"
素笺便一声不吭地倒了杯茶给他。
"凉了。"迭斋皱眉。
"那公子别喝了,素笺让人去换。"素笺心惊地发现他执杯的手居然在微微发抖。
迭斋偏了偏身子,让过她的手,将掌心的药丸放进嘴里,喝了口茶。
"公子见过穆刀笙了?"
迭斋没回答,向芽儿招招手。
芽儿走到他身边,小心地问:"哥哥你生病了吗?你的脸色不好。"
迭斋笑笑,摸摸她的头:"你出去玩吧,门外的人不会拦你的。"
"我想陪着哥哥姐姐。"芽儿轻声说。
"芽儿,你乖乖去玩,姐姐跟哥哥有事要说。"
芽儿听话地出去。
素笺直直盯着迭斋,从他苍白的脸色一直看到微微发抖的手:"公子是不舒服还是害怕?"
害怕?迭斋几乎将口中的茶喷出来,皱眉瞪着这女人,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恐怕是你自己这么想吧?"
"公子见过穆刀笙了?"素笺再问一次。
迭斋点头,冷哼一声:"那男人......厉害得很。"他身上有毒的事,很少有人知道,那人却只用耳朵一听就听出来了。
他又喝了口茶,将杯子搁在桌上,"我累了,睡一会儿,你去外面陪芽儿玩,让她不要惹祸,稍安毋躁。"
他说完,走到床边躺下,任由药性带来睡意侵蚀自己的意识。
"芽儿,你过来!"
素笺推了推芽儿,示意她过去,自己却是远远坐着打量迭斋。
自从迭斋吃了不知道什么药,睡了一觉醒之后就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了。就算仍是苍白脸色,消瘦面庞,也没了那种摇摇欲坠,让人心慌的踉跄。这当然是好事,她却莫明地觉得不妥。
不知道他究竟是病还是怎么回事,但哪有人生病是只要一颗药就起死回生的?便是灵丹妙药也不该有如此功效才对。
迭斋忽略了素笺打量的视线,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微微抱住芽儿,在她耳边低语:"你这几日知道厨房在哪了没有?"
"知道了。"芽儿乖乖点头。
迭斋沉默了一会,松开手臂,起身在茶几上的茶花树上摘了一朵花,插到芽儿的头发上,小声嘱咐:"放进厨房的水缸里,明不明白?"
芽儿很郑重地应着:"芽儿知道。"
迭斋摸摸她的头,回头对上素笺诧异的眼神,并不解释,随手拍了拍芽儿的肩:"去玩吧!"
芽儿脸上立刻挂上了纯真的笑容:"哥哥姐姐,我去院子里了!"
素笺上前一步,犹豫了一下,芽儿便推门出去了。
迭斋坐回桌边,倒了杯茶,等着她问些什么。
"公子......"素笺回头盯了迭斋一阵,突然笑颜娇艳:"素笺可否要求公子也为素笺攒一枝花?"
迭斋眯起眼,低头喝了口茶,不客气地拒绝:"风花雪月,故庸风雅!"
素笺瞄了他一眼,眼珠子一转,悠长地叹了口气:"公子说得是。素笺实在是太不视大体知大义了。只是素笺本来就是出自风花雪月故庸风雅之处,又怎会不是风花雪月故庸风雅之人呢?常言虽道英雄不问出处,只是......"
迭斋不甚耐烦地截口:"只是你是女子。"
"是啊,素笺即为女子,又怎会是英雄。既然不是英雄,也不用指望他人不问出处。素笺未曾念过书,不知说得对也不对。公子说呢?"
迭斋的思绪跟着她的话转,转得正混沌,听得她问一句"公子说呢",开口要骂,却是嗤笑了一声,笑道:"你要问什么直说就是,扯东扯西你不嫌烦我还嫌听着累!"
迭斋笑起来,眸中锋锐依旧,薄唇微扬,像是绽了一朵冰花,是锋锐的漂亮。
素笺看得心头一惊,一下子居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素笺!"
素笺再回神,眼前已是一贯淡漠到不屑的神情,她微微松了口气,问道:"公子跟芽儿什么时候商量了计策?也不告诉素笺......"
迭斋转动着手中的杯子,淡淡地道:"越少人知道越好。芽儿知道的跟你一样多。"所谓他跟芽儿商量计策实在是莫须有的事情。
素笺叹了口气,感慨地"啊"了几声:"公子果然是自我的人呢!"
"自我?"迭斋的眼睛抬了抬,显然对这个词很感兴趣,"自我又怎样?我难道能指望一个在青楼出身的弱质女流帮我出谋划策?还是指望一个十几岁的娃娃能够决胜千里?自我?有些事达到目的就行了,计较什么自我不自我,你不嫌可笑吗?"
素笺的心中微微有些暖意。这个人是习惯守护别人的。
"公子......"她笑着唤,"原来公子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