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成亲?"迭斋只觉得心口不断揪紧,冷汗淋漓,几乎喘不过气来。这丫头是听不懂他的话吗?不但不走,还要跟他成亲?
白草点头:"嗯。素笺说你答应她了。"
"我几时答应过要娶她?"
白草若有所思地看他:"也许你答应过,但你忘了。"素笺信誓旦旦的样子不像是编出来的。
忘了?迭斋一怔,倒真想起这么一回事来。这丫头一个人跑去朝炔城,他追到城外的林子,曾应下丫头的任何要求,包括娶她......
"想到了?"
迭斋闷咳了几声,摇头道:"就算有又如何?我不可能跟素笺成亲的。"
"为什么?"白草的眼神清湛得像认真的孩子,"因为你身上的毒吗?你不是让大哥去找穆刀笙了吗?他如果有真的'杜鹃血',自然可以救你,在这之前,我不会让你死。"
迭斋皱着眉,不习惯被人这样咄咄相逼:"穆刀笙归隐山林,阑棠不一定能找到他,而且穆刀笙身上有我下的毒,也许早就把'杜鹃血'吃了。"
"只是如果而已。如果大哥找到他了呢?如果他没有把'杜鹃血'吃掉呢?"
迭斋忍不住笑,笑这孩子太善:"那又怎样?"
"什么那又怎样?"白草微微皱眉,有些着恼,"你当日是怎么劝我的?"
"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我娶那丫头。但你想过没有?我不喜欢她呢?我根本不想娶她为妻!"
白草吃惊地瞪大眼睛,好半晌才低低"啊"了一声:"你--不喜欢她吗?"
迭斋疲惫闭上眼,由他去想。
他们--不是两情相悦吗?白草有些困惑地支着头靠在床柱上,因为失血而发晕。
迭斋再睁开眼,倒是白草在一边睡了。他苦笑一声,不知说这孩子是敏感好还是迟钝好。
他怎么会不喜欢那素笺,不想娶那丫头......
记得第一次见那丫头,满心的厌恶,多年来相处也只是心烦懊恼,从未想过儿女私情。后来素笺告诉他自己喜欢他,他吓了一跳,不敢相信这狡黠的女子,知道那日从廉瑞侯那里得知素笺为了他独上朝炔城,他才知道这丫头当真对他用情已深。
哪有人会为了无关人的生死而冒此大险?这丫头--分明是爱惨了她!
在城外林中见到这女子平安无事,迭斋心中只剩满腔的狂喜,只想她早点回胭脂觞,连婚嫁都许了她。就算荒谬,也无非是一片真心。
他喜欢她!只是被太多的忌惮蒙蔽了情感。这女子仿佛生来便是与他作对的,出自他最不屑的污浊之地,行为处事都是他最厌恶的虚伪做作,还要开个画舫来气他......他便忘了这女子的身不由己,忘了这女子的慧黠明媚,忘了这女子对他的好......
他甚至忘了深究自己为什么要对她这般上心......
他是喜欢她!他是喜欢她没有错!
但他怎么可以娶她?
白草不肯接受妙音的时候,他劝他说"牵绊已深,此时抽身来不及了,只会更快逼死她而已",但素笺不是妙音!她比妙音坚强!即使他死了,这个巧笑嫣然的女子也会好好活下去的......
他--不能娶她呵......
自从素笺扬言要迭斋与她成亲,迭斋便闷在房内,拒不见客。便是妙音端了三餐过去,也是白草在门口接了送进房内。
一日日过去,阑棠不见人影,素笺却渐渐坐立不安起来。她未曾忘记白草给她的并不是好消息。她很想见上迭斋一面,至少确定他安然无恙......
她去找妙音的时候,妙音正在厨房里做新的糕点,见素笺进来,笑嘻嘻地将盘子递过去:"笺姐姐,你要不要尝尝我新做的千层酥?"
素笺摇头:"妙音,姐姐要你帮个忙。"
妙音的眼珠子转了转,点头道:"好。姐姐要我帮什么忙?"
素笺掩着口俏生生一笑:"帮我见公子。"
"也好。"妙音答应得极为干脆,"我也想见白草。"这几日以来,不只迭斋闭门不出,连白草也像躲着人似的,连她送了饭菜过去,也只是接过手就关门,不与她多说半句。便是素笺不提起,她也早想去一探究竟,瞧瞧这两人搞的什么鬼。
"很辛苦吗?"
迭斋面朝着里墙,看不见面容神情,只有抓着身上被褥的手青筋暴起,手心被捏得发白。他背对着白草虚弱地低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白草安静地坐在一边,蹙眉望着他,轻声道:"如果熬不下去的话......"
"你似乎......"迭斋支了支身子,微微侧头瞥他,"......嫌自己血太多。"他虽然竭力控制自己,声音中仍有掩不去的颤音。
"我没有。"白草微微垂下眼睫,叹了口气。
白草身上天性的柔稚温润让迭斋有些好笑,他张口刚要说些什么,眉头一拧,掩口将涌到喉口的腥甜吞了回去。
白草也跟着拧眉:"可是......"
迭斋再支身,让自己半卧着靠在床上,呼气低声道:"那药虽能救你性命,但你大病初愈,经不起一再失血......"
"我说过不会让你死的......"
"我不会死。"迭斋自认并不是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人。
白草刚要说什么,突然疑惑地望了望房梁,问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不待迭斋做出善意的回应,有人一脚踹开门冲进屋来,把白草拉到一边上上下下地检查:"你哪里受伤了?什么一再失血?"
方才妙音拉了素笺在屋顶上瞧热闹,听到迭斋的话,再按捺不住,直接从屋顶跳了下来,也不管会否被人发现自己偷听。
迭斋看到比妙音慢上几步的女子,将脸一转,当作没有看到。
"公子......"素笺有些心虚地拉拉袖口。
"出去!"
素笺充耳不闻地走到妙音身边,很认真地问白草:"你告诉我实话,他究竟怎样?"
"他......"白草迟疑着。
妙音嗔怪地轻轻拧了他一把:"谎话与隐瞒从来只会伤人而已,你还不明白吗?"白草他--明明感受得最多不是吗?八年的谎言隐瞒伤人伤己,还不够吗?
白草淡淡望向迭斋僵硬的肩背,不知是跟他说话还是自言自语:"没有一件事能瞒永远的。"
迭斋虚弱地闭上眼,何尝不知他说的是事实。
白草望着素笺担忧的脸,不答反问:"你喜欢她?"
素笺干脆地点头:"我喜欢他。"
"喜欢到......"白草问得很专注,"......即使他快要死了,即使他不喜欢你也还要喜欢他吗?"
素笺不知他为什么要这么问,闻言不由地怔了怔:"他不会死......"
"如果呢?"白草专注时的眼睛很漂亮。
"如果......如果......他快要死了,与我喜不喜欢他有什么关系?"
白草微笑着握了握妙音的手,转身正对着迭斋,轻声道:"你听,已经来不及了。"
他这句话原是迭斋劝他的。他和迭斋都是习惯守护的人,希望在心爱之人受伤之前将她推远,但--总是来不及。他这样,劝他的迭斋也这样。
素笺不知道他跟迭斋有着怎样的默契,咬着牙只想知道答案:"真相......真相是什么?"
迭斋撑着床沿勉力坐起来靠在床柱上,眼神清冷如同寒潭:"真相就是我要死了。"他抬起手指着白草冷冷地道:"他救不了我。"
真相......就是他要死了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