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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贾母接过了邢夫人递上来的茶,微微笑道:“原该就去见见你二位舅舅。”

邢夫人便笑道:“我正要回去瞧瞧,不如外甥女跟着我去,倒是便宜许多。”

贾母听了,便点头准许,黛玉便起身告辞,随邢夫人往贾赦的院子里去。

车里,邢夫人拉着黛玉的手,心里说不尽的喜欢,她原是续弦,进了贾家的门里,并没有生养,贾琏和凤姐儿并不把她放在眼里,迎春从小儿跟着贾母,在邢夫人这里,不过每日请安定省,面上的事情罢了。

黛玉低着头,感受着邢夫人那种爱怜的目光,轻声说道:“甥女初来,很多事情不知道的,还请舅母多多指教。”

邢夫人听了黛玉的话,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大姑娘,不是我说,以后住在这里,少不得事事自己多留个心眼儿罢了。”

“舅母这话,甥女有点不明白。还请舅母明言。”

“大姑娘自幼生在富贵之家,姑太太和姑老爷视大姑娘如掌上明珠一般,在家里自然是众星捧月般的,金奴银俾的伺候着;这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姑娘又能体会到多少?只是如今到了这里,纵然老太太万般怜爱,也不能尽如姑娘的心,姑娘若是瞧得起大舅母,只把这话放在心里,以后事事小心;若是瞧不起大舅母,只当这话舅母没说好了。”

黛玉听了这话,心中大惊。想不到进了荣国府第一天,在第一时间里,自己的大舅母竟然跟自己说了这样的话。

见黛玉低头不语,邢夫人以为自己的话把黛玉吓住了,忙拉着她的手说:“我也不是就这样随便说一说,大姑娘自不必放到心上,听琏二说姑老爷叫人带来了五千两银子,算是姑娘在这里的吃穿用度;大姑娘在自己家里,定是不必在乎这些银钱小事,如今在这里,和府上下几百口子人,难免人多嘴杂,有一点闲言碎语传进姑娘的耳朵里,倒是白白的生气。姑娘要知道,咱们这府上,自上而下,老太太是老封君,一月的月例银子是二十两,就是一年算下来,也不过二百四十两,还有我跟你二舅母,都是这样的,你的几个姐妹们,一个月是二两银子的月钱,一年也不过二十四两,便是把衣裳簪环丫头们的费用都算进去,一年也用不了二三百两银子,而你父亲竟是叫人带来了五千两银子,就是在这里住个十年二十年,也足够了;谁知姑老爷竟说这只是一年的用度,将来年年按这个数送来。你说,这不是叫那起人白白的算计你吗?”

黛玉听了邢夫人的话,才知道了贾府里原来是这样的,自己家里,从来只有下人们拿月前,自己跟娘亲爹爹还有弟弟,都没有月钱这一说,总是少了什么就有什么,用什么只管说一声,便是零花钱,总是二十三十的,也总没个定论,但凡要出门,总有管家拿了银子给贴身的家人带着,长这么大,也没听说自己家里,原也是分的这么清楚。怪不得父亲说‘外祖母家里不比别人家’的话来。

想至此处,黛玉轻轻一笑,说道:“想必是父亲因我每每身子不好,总要日日吃药,才叫人带了这些银子来,自己舅舅家,原也不是外人,究竟也没多少钱。舅母的话,甥女记下了,甥女谢谢舅母一番真言,也知道舅母一番好意。若将来有事,少不得还要麻烦舅母。”

邢夫人听了,拉着黛玉的手笑道:“这孩子,你不跟舅母见外就好,我这个人啊,嘴笨,不会讨好人,可是我心里是明白的。”

黛玉听了,笑着点头。一时车到了门口,家人打起了车帘子,伺候着二人下了车。

邢夫人一边拉着黛玉的手进门,一边吩咐婆子道书房去请老爷,说外甥女来了。

一时黛玉在邢夫人跟前吃茶,婆子回来,说老爷刚在外边回来,身上不大好,见了外甥女倒是更加伤心,说该日再见吧,外甥女住在这里,同姐妹们一起,倒也可以解解闷,缺什么只管说,别外道了才好。

黛玉站起身来,一一的答应了。邢夫人便留饭。黛玉笑辞了,因说还要去见二舅舅,只怕领了饭再去恐不尊重。

邢夫人知道这是正理,也没执意强留,便叫人好生送到贾政院里。

黛玉到了荣喜堂,见处处丫头婆子规规矩矩的,反比大舅舅院子里更加素整,心知如今二舅母当家,大表姐元春如今又是宫里的贵人,这里常有宫中的人来往,自然比别处更有规矩。

一时黛玉进入荣府,下了车,只见一条大甬路直接出大门来。众嬷嬷引着便往东转弯,走过一座东西穿堂、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门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比各处不同。黛玉便知这方是正内室。进入堂屋,抬头迎面先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三个字,是“荣禧堂”;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书赐荣国公贾源”,又有“万几宸翰”之宝。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多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一边是錾金彝,一边是玻璃盆。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圈椅。又有一副对联,乃是乌木联牌镶着錾金字迹,道是:

座上珠玑昭日月,

堂前黼黻焕烟霞。

下面一行小字是:“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

黛玉看了,心道:“原来东安郡王府上也与贾家有着很深的交情。”

一时周瑞家的带着黛玉到了荣喜堂东面的三间耳房,王夫人日常起坐都是在这里的。

黛玉进了屋内,于是嬷嬷们引黛玉进东房门来。临窗大炕上铺着猩红洋毯,正面设着大红金钱蟒引枕,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左边几上摆着文王鼎,鼎旁匙箸香盒,右边几上摆着汝窑美人觚,里面插着时鲜花草。地下面西一溜四张大椅,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两边又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其馀陈设,不必细说。老嬷嬷让黛玉上炕坐。炕沿上却也有两个锦褥对设。黛玉度其位次,便不上炕,只就东边椅上坐了。本房的丫鬟忙捧上茶来。黛玉一面吃了,打量这些丫鬟们妆饰衣裙、举止行动,果与别家不同。

茶未吃了,只见一个穿红绫袄青绸掐牙背心的一个丫鬟走来笑道:“太太说:请林姑娘到那边坐罢。”

老嬷嬷听了,于是又引黛玉出来,到了东南三间小正房内。正面炕上横设一张炕桌,上面堆着书籍茶具,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

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亦是半旧青缎靠背坐褥,见黛玉来了,便往东让。

黛玉心中料定这是贾政之位,因见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的弹花椅袱,黛玉便向椅上坐了。

王夫人再三让他上炕,他方挨王夫人坐下。

王夫人更是可亲的紧,拉着黛玉的手嘱咐这个嘱咐那个,把家里的事情里里外外絮叨个清清楚楚。只是没有提起家中姑娘们月钱的事情。

最后,又说起来自己的宝贝儿子宝玉。“我原有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往庙里还愿去,尚未回来,晚上你看见就知道了。你以后总不用理会他,你这些姐姐妹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黛玉听了,便知是二舅舅的宝贝儿子,名叫宝玉的。原本比自己大了两岁。

如今王夫人说什么,黛玉只管答应着。因早有邢夫人说过了府中的那些事情,便自在心中有了数,只是面上不说出来罢了。

一时有小丫头上来,回说贾母房中传饭,王夫人便带着黛玉往贾母房中来。

中间路过凤姐儿的院子时,王夫人便又指给黛玉,说那是你凤姐姐的屋子,回头少什么,只管跟她要去。

黛玉只点头答应着罢了。

贾母房中摆了饭,王夫人和凤姐儿二人服侍着,贾母同黛玉,迎春姐妹三人一同用饭。

席间黛玉见虽然是鸡鸭鱼肉,各色饭菜极齐全,却都是些油荤的饭菜,很不对自己的胃口,贾母见黛玉吃饭很少,便又叫人盛了自己的人参小米粥来,叫黛玉吃了半碗。

一时饭毕,贾母便叫王夫人等人都下去,只留几个小姐妹在跟前说笑,王夫人有叮嘱了鸳鸯一回方带着凤姐儿李纨下去了。

这里贾母正拉着身边的黛玉说话,刚问了黛玉可曾读书,黛玉说不曾读书,只上了一年学。便听见外边一阵脚步响,丫头便报道:“宝玉回来了。”

黛玉暗自思量,这个宝玉,不知是怎样个被懒人!及至进来一看,却是位少年公子,一应穿着都是上好的,花团锦簇映得他更加‘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一眼看去,项上金螭缨络,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心中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见过的,何等眼熟!”

只见这宝玉向贾母请了安,贾母便命:“去见你娘来。”

宝玉即转身去了。一回再来时,已摘去了冠带,贾母见了笑道:“外客没见就脱了衣裳了,还不去见你妹妹呢。”宝玉早已看见了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儿,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来见礼。一时之间,宝玉竟是一改往日顽皮之态,安安静静的同黛玉见了礼,归了坐细看时,更觉得十分的眼熟。

闲谈之中,宝玉便给黛玉取了个字号,便是“颦颦”二字,探春又与他辩驳了几句,黛玉只安静的坐在边上,并不多说一句话。

宝玉又问黛玉可有玉,黛玉便说没有。一时宝玉痴病又犯了,摘下自己胸前的通灵宝玉狠命的摔在地上,又惹得大家一阵子忙乱。

黛玉一时心中惊得说不出话来,从来想不到自己一句平常的实话,却惹出这一番事故来,因此那眼泪便止不住的躺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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