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黛玉不喜欢宫里,玄泽也不强留,只留了一顿御膳,便让她随水溶回了北静王府上。
王妃见二人一同回来,心中也很欢喜,忙忙的叫各人的奶妈子服侍着回了房间换了衣裳,只叫他们歇歇再来。
老太妃有午睡的习惯,春天到了,天气转暖,人们总是懒洋洋的。
黛玉劳乏了几日,本就累了,再就是听到弟弟安然无恙的消息,心中的一团抑郁之气也烟消云散,这一觉自然是睡得十分香甜。
一觉醒来,已经是日落时分,慵懒的下床,推来窗子望去,外边湖面上金光闪闪的,映着碧草红花,分外的好看。黛玉见了,心中自是喜欢,于是轻声吟道:
“飞花传恨。
薄暮依山尽。
释旧卷、低云鬓。
谁叹春色老?
尤痛芳菲殒。
今又见、阶前落絮香成阵。
寂寞烟光隐。
何处归鸿信?
伤顾影、频相问。
杯中心月渺。
梦里天涯近。
灯影下、牵愁重织相思韵。”
新桃因听见黛玉醒了,忙进来伺候。听了黛玉吟的词笑道:“姑娘真是出口成章。”
“我算什么出口成章?不过是胡言乱语罢了。”黛玉浅浅一笑,转身让新桃替她穿上外衣。
“这还不算出口成章?”水溶一边笑着推门而入。
“哥哥来了。”黛玉扭头笑道。
“恩,刚进院子便听见你吟的词,真是长进了不少,我竟是不能了。”
“哥哥志在四方,读书不过是修身养性而已,哪里在乎几句诗词?”黛玉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动手系好了衣带。
绿衣端了洗脸水来,黛玉过去洗了脸,又躲到梳妆台前。
新桃忙拿了桃木梳子去给黛玉梳理散开的头发,另拿了淡蓝色丝带给她绑了发辫。
水溶只顾坐在一边,静静的等着。
一时黛玉收拾好了,浅蓝色春衫宝蓝色腰封,白色立领中衣,白绫百褶裙。银丝嵌珠小钗绾住松散的发髻,耳朵前三两支细细的小辫子用淡蓝色丝带一节节绑下来,散落在她清瘦的肩头,更添加了几分顽皮。
“走吧,母妃和太妃已经传了饭了,只等着咱们过去呢。”
“恩。”黛玉顺手拿了帕子,便跟着水溶出了听雨轩。
晚饭原是王妃精心安排的,一桌子全是淮扬菜,都是照着黛玉的口味做的。老太妃也很喜欢黛玉,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当作亲孙女一般。
黛玉自母亲去世后,何曾这样慰贴的吃过一顿饭?
饭后王妃并不叫黛玉吃茶,因听雪雁说过,黛玉晚上总睡不好,容易失眠,而茶又是提神的东西,所以王妃给黛玉单独准备了热热的牛奶,原本黛玉房里的枕头也是用杭白菊和灯心草填的,本就有安神的作用。
黛玉因白日睡多了,此时精神却很好,太妃和王妃便留她一起说些闲话。
王妃因说起日间凤姐儿等众人专程来瞧黛玉的事情来,黛玉便道:“姨母爱惜,原本应在府上多住几日,只是外祖母年老,母亲又不在了,她老人家心中的凄苦无人能比,黛玉想,还是早些去陪伴外祖母方好。”
老太妃听了,便笑着夸赞道:“真是有孝心的孩子,有些话原是我不该说的,却有怕你有什么闪失,我与你姨母不好对你父亲交待。你外祖母那边,人口多,家里的烦心事也多,你去了,只怕很多事情不随心,倒白白的受些委屈。”
“太妃一片怜惜之情黛玉铭记在心,只是母亲临终前唯一的遗憾就是多年来未曾在外祖母跟前尽孝,如今母亲去了,我又到了这里,自然是要替母亲到外祖母跟前承欢尽孝,况我虽是单身一人来的,原有些无依无靠,父亲却已经将我的吃穿用度折成了白银五千两交给了琏二哥哥,想来在那里也委屈不了什么。太妃和姨母尽管放心好了,若真有什么不顺心的,黛玉自当同太妃和姨母讲。”黛玉侃侃而谈,一番知情知理的话,反倒让老太妃和王妃说不出什么。
“既是这样,那我这就叫人给你收拾东西,明儿就送你过去,以后隔三岔五的,我就去瞧瞧你,或者接了你来住几日,咱们娘们横竖离得进了,想见面还不是容易的事情!”王妃生性本就豁达,听了黛玉的话,很喜欢她的知理之处。
“母妃!”边上的水溶却焦急的站起来,上前说道,“老祖宗,母妃,玉儿刚来几天就走……”
“涵之,你与你妹妹从小在你林伯父哪里读书,原是同亲兄妹一般,只是你妹妹记挂着贾家的老太太,原也是她的一片孝心,不过几日光景,咱们再教你母妃派人去接了来,可好?”老太妃拉过水溶笑道。
水溶原也不是胡搅蛮缠的孩子,因先听了黛玉的话,虽然无可辩驳,但心中仍是不舍,所以才站起来留她,此时又听了老太妃的话,便不敢多言,只顺着老太妃坐在她身侧,老不乐意的看着黛玉。
黛玉便微笑着上前,给众人福了一福,轻声道:“黛玉下去收拾一下,有劳姨母这几日细心照顾,改日黛玉再来给老太妃和姨母请安。”
“恩,你去吧。”老太妃含笑看着黛玉,心中一百个满意。
黛玉便辞别了众人回了听雨轩,又叫王嬷嬷和雪雁收拾东西。其实原也没多少可收拾的,大部分东西都还放在箱子里,明儿直接搬着走就是了,只有这几日随身用得东西,只略收拾收拾也就好了。
第二日早饭后,黛玉便欲离开北静王府,王妃原是怕雪雁一个人不够用,想让新桃和绿衣随着一起去,却被黛玉拒绝了,说是外祖母自会有安排的,凡事等去了以后再说。
王妃深知,黛玉是怕外祖母那里不好说话。原来林如海也曾说过,荣国府不必别处的话,只叫黛玉带着奶娘和雪雁过来,平日在家里,黛玉怎么说也是七八个丫头跟着的,出这么远的门,林家又不是没有下人,如何不多带几个人来?
一时东西都装好了车,王妃又叫枫溪用自己的车舆送黛玉过去。
几辆车子走过宁荣街,黛玉从车帘缝隙里悄悄的看见了宁国府的大门,虽然不及北静王府规模恢宏,但也是少有的了,单看门口的两个大石狮子那样威武的立在两边,便可想当初宁荣二公为天朝社稷立下什么样的汗马功劳。
车辇在荣国府门口停下,早有守门的家人报进去,因见是王妃的车辇,于是荣国府中门大开,王夫人邢夫人带着李纨凤姐儿和众丫头婆子全都迎出来。
黛玉扶着枫溪的手,款款的下了车,后面王嬷嬷和雪雁跟着。进了大门口,见王夫人等人整齐的站在那里,方知道家人报错了,原是以为王妃来了,所以王夫人带着家人迎接在此。
黛玉忙上前去,枫溪在边上对王夫人笑道:“奴婢枫溪,请太太安。”她虽然嘴里说着请安,却仍旧笔直的站在那里。
王夫人不敢怠慢,因知道她是宫里出来的嬷嬷,忙含笑回话。
黛玉因见凤姐儿跟在两位夫人后面,便知道定是二位舅母,于是忙上前失礼,“甥女见过二位舅母,二位舅母万福。”
邢夫人原是为大房的,忙上前拉着黛玉笑道:“外甥女远道而来,这些俗礼就免了吧,老太太正等得着急,咱们这就进去吧。”
王夫人心中虽有些不痛快,但是又不好说出来,毕竟是王妃的车辇到了门口,家人们原也没报错了。
一时众人众星捧月般将黛玉迎进了荣庆堂。贾母早就得了消息,正高兴地合不拢嘴,见黛玉进来,忙忙的拉到身边,细细的端详。
今日黛玉特意的换了一身见客的新衣,白绸湖蓝滚边中衣,米色撒花对襟褙子,青灰色茧绸马面裙,绣着淡紫色的鸢尾草。更显得行动处如弱柳扶风。
这边王夫人又忙忙的叫人给枫溪看茶,枫溪笑道:“太太不必忙了,我们王妃那里还有事呢,我坐不住。如今林姑娘已经过来了,奴婢的差事也算是完成了。王妃说了,改日闲了,还请老太太带着林姑娘和府上的姑娘们到我们府上逛逛去呢。”
王夫人等人忙含笑答应着。
一时枫溪无话,便起身告辞。
这里王夫人方同邢夫人一起往里面来见贾母。
迎春等姐妹三人正围着黛玉叽叽喳喳的问这问那,恰巧是在相互报年龄排大小的时候。
只听探春嬉笑着问黛玉:“我属猴的,咱们俩谁大?”
黛玉含笑道:“我是属羊的,比你大一岁。”
“呵呵,如此,妹妹见过林姐姐。”探春说着,便对着黛玉一福。
王夫人忙上前笑道:“大姑娘来了就好了,如此你们姐妹在一处,也要有个伴。”
邢夫人便淡淡的,只接了丫头递上来的茶端给贾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