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田,李赫深不可测,而我所有的技术战术特点、所有的优点缺点他都了如指掌,我拿他没办法。”我正想争论,罗超打断了我,“柳田我不是想跟你说这个,我想说的是,如果我输了,那中国队就靠小关了。他肯定能进决赛,到时候,你无论如何要来,行吗?”
我拿着电话不说话,我和罗超就这么听着对方的呼吸有一分钟之久。终于,我说:“我尽量。”
我听到罗超在电话那头叹了一口气,之后道了晚安挂上了电话。
第二天晚上,我就看到了马青写的大稿:羽坛超人兵败半决赛。
罗超输了球之后,我没敢给他打电话。却是他主动打过来了。
“你还是没来?”
“对不起……”
“柳田,决赛你一定要来,好吗?其实我知道我会输,他们把我吃透了,那个李赫今天发挥得特别好,我根本打不死他的球。小关……就靠他了……”
其实,我当时就站在奥运村外面,我很想告诉罗超,我来看你们了,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关傲君对战已经被媒体称为“冠军杀手”的李赫,此前,这个S国年轻人已经连续战胜了包括罗超在内的三个世界冠军。
比赛之前,所有的国外媒体都称,这场比赛至关重要,如果关傲君输掉了比赛,那么中国羽毛球的霸主地位将从此移交给后来居上的S国。而所有的媒体都不看好关傲君,虽然谁都不能否认他在羽毛球上的天赋,但他从来没有在决赛赢过,这一次的决赛,他也未必能赢。
我上网看了那些评论,觉得极度不爽,偷偷用同事的手机给关傲君发了短信说:他赢不了你,你是No.1,加油!
关傲君收到短信后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问是谁,我同事莫明其妙地说他没发过这个短信,挂了电话,同事掐了我一把,“是你干的吧?”我没敢言语。
过了几分钟,我的手机上出现了关傲君发来的短信,他说:柳田,我知道你现在还是不肯原谅我的犹豫和摇摆,没关系,我会给你时间。如果明天你会来看我的比赛,我会把金牌送给你。你,会来吗?
我拿着手机,打上了很长的一段话,我说我根本没怪你,我说我其实特别想你,我还说你干吗从来都不说你爱我?
可是到了最后,我还是都删了。我想,我还是没勇气面对他,我还是不太相信他能从此一心一意地爱我。
可是我不可能不去看他的比赛。第二天,我戴了太阳镜和棒球帽进了赛场,如果不是怕被误认为神经病,我就戴口罩了。我坐在最后一排,坐在一片海蓝色的羽毛球馆里,望着场上正在热身的那个我爱着的家伙,忽然就很想哭。
我看关傲君打球很久了,每次到了决赛,他的脸上都有一种迷茫的神情,谁都能看出来他的紧张。可是今天,这种有可能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奥运会决赛,我居然感觉不到他的紧张。我从来没看到过他这么轻松自如、斗志旺盛。
李赫仍然没有忘记模仿洛亚,习惯性地挠挠头,我暗笑,孙子,你不知道了吧?关傲君早不怕你这套了,现在他见洛亚比见他爸还勤呢!
说是这么说,可我还是担心关傲君会因为恐惧决赛输了比赛,哨声一响我的心就悬到了嗓子眼。场上全是中国球迷,满场的红色,搞得我也热血沸腾。
第一局,关傲君连连扣杀得手,以21∶18先胜一局。我知道,关傲君这种喜欢打顺风球的人,赢了第一局就好办了。
可是那个李赫也名不虚传,稳住了心态,先落后的情况下一分一分地咬回来,以21∶17扳回一局。
第三局,双方都猛攻、猛杀,李赫先取4分,我急坏了,心说老关你可千万别着急,你看了那么多他比赛的录像,他什么战术你全都知道啊,不要怕他啊,他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这时候,李赫接连使出头顶直线扣杀等绝招,球速快,落点刁,眼看羽球扑地了,关傲君离得老远,不知怎么就腿向后一蹬,把几乎碰到地板的球挑了起来,全场观众一时没了声音,两秒钟后,震天的欢呼声响了起来,我差点哭了。
那场比赛也真是奇怪了,关傲君像是被神仙附体一般,不管李赫怎么扣杀,就是杀不死,什么球关傲君都能救起来,搞得本来领先的李赫自己乱了阵脚,打到最后,运动衫都湿透了的李赫满脸焦急迷茫,我估计他心里在想:这孙子怎么忽然不怕决赛了?
陶永鑫始终一言不发地坐在教练席上,抱着胳膊脸色凝重,棒球帽帽檐下面露出坚定的眼神。赢了三四名决赛的罗超也坐在了场边。我看不清楚罗超的表情,不知道他这个排名第一的选手如今只能做奥运决赛的观众,心里是什么滋味。
随着全场观众的一阵山呼海啸的“噢!赢了”的欢呼声,关傲君赢了。
赢了?他赢了?奥运会金牌?我摘下墨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到场地上的关傲君双膝着地,左手攥着球拍,右手紧握拳头,仰天大吼。我听不到他说的是什么,以我对他的了解,此时他只能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啊!
走下场地的关傲君被记者们“呼啦”一下围住了,我始终站在原地盯着场地上方的大屏幕,没有动。我感到他的兴奋和焦急,知道他在找我。我从兜里掏出马青给我的记者证挂在脖子上,绕到记者们身后,因为个子小被挡住了,不用担心被关傲君看到。记者们的问题都集中在他第一次获得单打世界冠军是什么感觉,我心说你们这问题问得也太没水准了,能是什么感觉?高兴呗!爽呗!还指望他说:“感谢我的爸爸妈妈感谢我的教练感谢我的队友感谢CCTV……”傻呀?
还是马青的问题有水准,马青问:“小关,你为中国队报了一箭之仇,确定了中国羽毛球的霸主地位,请问,你现在是什么心情?”
关傲君停顿了一会儿,说:“差一点就特别幸福了。”
这会儿又有不知道谁家的白痴记者追着问:“为什么是幸福啊?为什么差一点儿啊?”问出的问题让我真想抽他!
关傲君礼貌地拨开人群,“对不起各位,颁奖仪式就要开始了。”
我赶紧溜到场边躲起来,避免被关傲君看到。却被孙明辉发现了。他拎起我的领子,好像在拎一种动物,我的双腿乱踢,才得以回到地面。“我就知道你今儿准来!还生小关的气呢?人家不是给你道歉了吗?”
我撅嘴,“你才回国家队几天呀就跟他们一个鼻孔出气了?”
孙明辉照着我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没见过你这样的!明明心里头着急,还不说。小关刚才说得多明白,差一点儿就特幸福了,差那点儿是什么知道吗?那就是你!”
马青的声音从我背后响起:“自大加一点儿念臭,她就差那么一点儿。”
正说着,礼仪小姐领着运动员进来了,观众涌到栏杆旁边,尖叫着关傲君的名字,疯狂得险些把栏杆弄断。关傲君始终面色温和,却始终都不曾有笑容。
马青掐了我一把,“瞧见没有?他一直找你呢!见好就收吧你,别太得色了!”
我咬着嘴唇不说话。
颁奖仪式开始了,关傲君上领奖台之前,先跟亚军李赫握了手,然后走向第三名的罗超,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罗超的拳头用力捶了关傲君一拳,我想,那是兄弟间的祝贺吧。
关傲君登上领奖台,全场的人都在喝彩。我在那个时候,终于明白了关傲君早就跟我说起的那种民族自豪感到底是什么东西。因为这时候我想起了那首《红旗飘飘》的歌词,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根本控制不住。挺有意思的,以前关傲君听见这首歌要哭,我还说他矫情呢。
国歌奏响的时候,所有人都跟着唱,人们合唱的声音远远高过了音乐的声音,我试图从大屏幕上看到关傲君的眼泪,但是他没哭,只极其专注地望着冉冉升起的两面国旗,面色坚定而幸福。
仪式过后是绕场一周,关傲君和罗超扯起了一面国旗,向观众席上挥手,两个人心情似乎都不错,虽然罗超只得了第三名。手里的花、吉祥物早就抛上了观众席,有球迷要签名他也是有求必应绝不推辞。我有点纳闷,这是罗超吗?难道是被关傲君灵魂附体了?
两个人从背包里拿出两整筒的羽毛球,顺着场地,一边走一边把球打上观众席,惹得小姑娘们一阵阵尖叫。
我有点吃醋了--关傲君你什么时候学会这种逗女球迷开心的招数的?我想去问他,可是根本没这机会,女孩子们早把有利位置抢光了,要不是有栏杆拦着,她们都能把关傲君罗超的衣服给撕了。
我站在原地想了想,这种时候,怎么也该当面恭喜一下吧?要不然,以后就一点儿复合的机会都没有了。我气也生够了,想他想得抓心挠肝的,管他以后能不能一心一意对我,豁出去了,赌一把!大不了回到单身状态,我也没损失什么嘛。
我给自己加了把油,一跺脚,奔着混合区就去了。
可是混合区比观众席好不到哪去,大家都把有利位置占光了,我这么点儿的个子,踮起脚尖都看不见前面有什么东西,更别提找马青了。
我郁闷地站在人群最后,想着该怎么才能让关傲君看见我。
关傲君和罗超出来了,记者群一阵骚动,问题又是千篇一律的“得了金牌你什么心情”,我怎么蹦也看不见他,只能听到他说话。我急坏了,跑到场地边上抄起一把折叠椅子就走,工作人员在我后面一阵追,我亮出记者证说:“《星体育》的,借一下,两分钟就还。”
工作人员不干了,“猩猩还是猴子的你也不能拿东西呀!”他一把拽住椅子,不让我走。
我这个着急啊,心说你再不让我去我就错过这个机会了,以后说不定再也看不见关傲君得奥运冠军了--呸呸呸!他一定还能得!
我没招了,这边两只手跟工作人员抢椅子,那边扯开嗓子极其不文明地大喊:“老关!恭喜你!”
我这一嗓子把所有人都喊傻了,正在回答问题的关傲君忽然没了声音,记者们的闪光灯忽然停止了工作,工作人员忘了跟我继续抢椅子,我趁机一把夺过椅子,打开就站了上去。我终于近距离看到了那个我日思夜想的帅哥,此时他正一脸温柔地望着我,一旁的罗超朝我挥挥手,“你怎么才来啊?”
大家都傻了。我估计认识我的同行在想:这孙子怎么从后面冒出来了?不认识的同行也在想:这疯子谁啊?跟罗超还挺熟!
跟我抢椅子的工作人员回过神来,想要拿走椅子,可是又怕我摔着,气得直嘟囔:“这年月记者都什么素质啊!还会抢东西!”
我站在椅子上脑袋里一片空白,因为我面前的几十号记者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我,不知道我要干吗。
这个时候,我看到这个我深深爱着的英俊男生,竖起右手的小指、食指和拇指,在心脏处比了一个哑语的“爱”字,然后,这个从不在媒体面前露出笑脸的家伙,居然微笑着向我张开了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