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之前我特地打扮了一下,我告诉自己,我要给他留下最美丽的样子--为什么要这么想?我又不是要死了。
关傲君在酒店大堂等我,穿着深蓝色的运动服,有几个马来西亚女孩子正找他签名。皮肤黑黑的女生们很兴奋,不停地用手在自己的头顶和关傲君的胸口之间做水平运动,意思是帅哥你可真高啊!
我深呼吸一下走过去,关傲君很开心地拉起我的手对他的粉丝们说:“She’s my girl.”听到他这么介绍我,我差一点就哭了。真的,就差一点点就哭了。可我忍住了,勉强笑了笑,握紧了关傲君的手。
“去哪儿啊公主?”
我仰头看了看他,“你心情很好吗?”
关傲君笑,“当然啊,我们有好久都没一起出来了吧?我记得大概有二十五天了。”
我咬着嘴唇不出声。关傲君看我不说话,就拉着我出了门,“那我说了算吧。咱们随便走走,不坐车,走到哪算哪,行吗?”
“嗯。”
我们走在小街上,我问关傲君:“老关,你,真喜欢我?”
关傲君有点啼笑皆非地看着我,“这还用问?你怎么了?”
我用力拉了一下他的手臂,我们都停下了。“那……你还喜欢陈霞吗?”
关傲君肩膀一僵,停顿了几秒钟才说:“不。”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算了吧老关,你根本不会撒谎。其实你看不见她的时候无所谓,一旦每天朝夕相处,感觉就不一样了。上次你说你比我先弄明白自己喜欢谁,我看不对。你到现在还是没弄明白。”
过了一会儿,他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难道……我对你不好?”
我笑着摇头,“不,你对我非常好。他们都说我不了解你,其实我特别了解你。你就是怕冷落了我,所以找一切机会跟我在一起,我敢肯定,最近几个月,你每次跟我出去都会刻意记下来细节,你在刚才出门之前一定数了日历,好告诉我我们到底多久没约会了,让我感觉不到你的变化,是不是?”
关傲君愣了。
我帮他把没有整理好的领子翻出来,“你是从来不送人礼物的,因为你记性不好,想不起来。可是上次去苏格兰打苏迪曼杯,你居然带了礼物给我。老关,你根本不是忽然想起来该送我礼物,你是愧疚。我说得对不对?”
“……”
“其实没关系。本来我们也没确定彼此的位置,那时候我说我要考虑,看来现在不用了。”
我们都不说话了。过了很久,关傲君低低的声音说:“对不起。”
我听到这句话,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用力低着头不肯让关傲君看见。
“柳田,你给我点时间,好吗?”
我哭着跑开,“我才不要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男朋友!!”
关傲君没有过来追我,我也没有回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两个人都没法迈出那一步。
我跑累了,看到一个小型的露天球场上有人在打羽毛球,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看。
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英文说得很难懂,“你是……柳小姐?”
我回头,居然看到了小眼睛的S国人李赫。“李先生你好。”我尽量保持微笑,才没有扑上去咬他,“请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李赫笑了起来,少年的脸上杀气腾腾,嚣张得很,“你是那个关的女朋友对不对?你很漂亮,不过,他已经是个过气选手了……”最后四个字“过气选手”李赫用的是蹩脚的中文,我差一点就一巴掌招呼上去了。
我从来不知道我的英文会那么好,这个时候我嘴不停地在动:“李先生,有几点你必须搞清楚。第一,我漂亮不漂亮跟你没关系;第二,关傲君不是过气选手;第三,你没事不要说中文,我们中国人丢不起那个人。”说完我扭头就走,因为我怕我再说下去就真的会一脚踹在李赫的脸上。
那个时候我好像看到了关傲君,可是他忽然就不见了,也许是我看错了。
回到队里,我怒气冲冲地跟陶永鑫讲这件事,谁知陶永鑫一点都不在乎,只说:“随便他怎么说,球场上谁赢了,谁才是最有资格说话的人。”
可是,一切并未如陶永鑫所料想的那样。S国队的所有人都杀气腾腾,第一轮,印尼名将被他们的一个身高臂长的不知名选手淘汰,爆冷;第二轮,李赫遇到罗超,状态不佳的罗超苦战三局输给了S国小将,爆冷;决赛,李赫夺冠,爆冷。
我难以描述那次比赛带来的打击有多大,可以想像,回国之后,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陶永鑫,帅位是否保得住都非常难说,毕竟输得这么难看,而陶永鑫又坚持不肯放关傲君上场。
我再也没有利用只有我能进入运动员休息区的特权,只远远看着关傲君,还有给他加油的陈霞。
那可能是他想要的生活吧。可能,那个生活里并不需要我,他需要的,只是一份心灵上的寄托。就好像陈霞。
回国的飞机上,我没有跟队员们坐在一起,下飞机之前我递给关傲君一张纸,上面只写了两个字:再见。
回到北京的日子过得极其痛苦,我告诉马青,我跟关傲君完了,我再也不去羽毛球队了。马青大惑不解,“还因为那个陈霞闹别扭?你俩有病吧?”
我抹着眼泪说:“反正我不要一个整天心里想着别人的男人。”
马青叹口气,“你们两个都太任性,太自我。如果你经历了我和陶永鑫这些事,你就会明白,很多事情太较真儿了对两个人都没好处。真的,一丁点儿好处都没有。他就再也没找你?”
“找了。可我没理他。”
“田田,你告诉姐,你爱小关吗?”
我抱着枕头仔细想了想,“我挺喜欢他。爱不爱的,不知道。”
马青看了看我,没说什么就走了。她答应我,什么时候想去羽毛球队的时候,再去,她不会强迫我。
我又处于了游离状态,时不时写点小稿子,偶尔去采访一下足球。我忽然发现我对足球的兴趣消失了,时时刻刻惦记的,都是羽毛球。我经常会在看球的时候问身边的人:“那×号是谁呀?”每到这时身边的同行都会不认识似的看着我,以为我在开玩笑。
还有一次我在看一个英语新闻,指着照片上的人问同事:“这人谁呀?干吗那么狠地骂人家巴拉克呀?”同事们都极其惊讶地望着我,“田儿,你没事儿吧?古力特你都不认识了?!”
我愣住了。我,柳田,一个曾经非常优秀的球迷和一个比较合格的足球记者,居然认不出古力特。我是疯了吗?
我几次告诉马青,输了世锦赛,陶永鑫肯定得受围攻。果然,不出我的所料,陶永鑫的帅位危险了,世锦赛铩羽而归后,全国上下质疑声一片,我心急火燎地去问马青该怎么办,马青不紧不慢地说:“没事儿。”
“没事儿?!你自己是干记者的,你不知道记者都是疯子?真是舆论压力大了,总局撤了陶永鑫怎么办?”
马青笑着问我:“你不是不管羽毛球了吗?跟着着什么急呀?”
我不说话了。
马青拍拍我的肩膀,“放心,没事儿。”
万般无奈之下,我去找了罗超。
罗超很愉快地到了我们约好的地方,早早坐在那等我。看到我进来,他招呼我过去,我有点尴尬。坐下之后,我说:“别跟我提他,求你了。”
罗超心领神会地笑笑,“好。”
“陶永鑫还好吧?”
罗超从菜谱后面露出脸,“你不是不让我提他吗?”
“不是不让你提陶永鑫,是……”
罗超装出一脸迷惑,“那是谁呀?”
我哭笑不得,罗超又恢复了笑容,“逗你呢。陶导挺好的,没事。”
“可是……”
“哦,你说舆论的事情?我们写了封信递到总局去了。”
“你们写信管用吗?”
罗超招手叫来服务员点好菜,说:“联名信。哎,我听说,国家队还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情呢。”
“联名信?你的主意?”我惊讶极了。
罗超诡异地笑笑,“是那个你不许我提的人的主意。”
我更惊讶了,“他?不可能吧……”关傲君能出这种主意?带头造反的主意?不是这个世界疯了就是他疯了,要么就是我疯了。这怎么可能呢?!
“嗯……这个主意看起来效果还不错。总局把这事搁下了,说再看看。所以陶导的帅位目前是没危险的。”罗超把一盘菜往我面前推了推,“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不理他了啊?”
“我说了不许提他!”我有点恼。
罗超一脸无辜,“是你先提的啊!”他吃了口菜,“不会还是为陈霞吧?”
我狐疑地看着罗超,“怎么你跟陈霞很熟吗?”
罗超笑,“唉,你觉得会有一个人比我更清楚小关的心事吗?柳田,你就别计较这些事了,好好的嘛。”
我还是不愿意多谈关傲君,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罗超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关傲君的心事,其实不对,有一个人比他清楚,就是关傲君自己。关傲君自己都说他需要时间考虑清楚,何况是罗超呢!
看着罗超真诚的眼睛,我知道我必须转开话题了。“那你呢?你搞清楚自己到底爱谁了吗?”
罗超笑起来,“还没呢。不过肯定不是你。”他眨眨眼睛,“我可不敢,小关非得揍扁了我。”我抿着嘴不说话,罗超拿着筷子在我眼前晃,“下周末我们休息,一起出去玩吧?”
“不去了,”我摇头,“下周我出差。”
我对罗超撒谎了。我不是出差,而是去散心。我觉得我呆在北京要被憋死了,到处都是关傲君的影子。不管我走到哪里,都能看到他的痕迹。我去逛商场,总是有意无意地走到他喜欢的牌子旁边;我去采访,总能看到有人穿着跟他一样的运动服;我去吃饭,总能看到他喜欢吃的菜。甚至我去吃快餐,都无可避免地在餐厅的电视里看到他做的广告。我受不了了,我必须逃离北京。
但是不幸的是,我选错了地方。我选了上海。
等下了飞机我才意识到我是到了关傲君出生和成长的地方,这里可能比北京更加不适合我。但我安慰自己说,只有这一次了,这一次之后,我就彻底忘了他,忘了跟他之间的一切,重新做个快乐的柳田。
我又一次去了普陀区体校,门卫老大爷一眼就认出了我,他笑眯眯地说:“你是柳田,是小关的女朋友!”看到我惊讶的样子,大爷又说,“报纸上都这么说!”
我端着相机,把关傲君有可能去的所有的地方都拍了下来。我站在走廊里他的那幅照片前好久好久,我似乎看到了他在对我笑。很快我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关傲君从不在记者的镜头前笑,他甚至没有对任何一个陌生人笑过。怪不得那么多人说他像《灌篮高手》里的流川枫。其实我知道,他不像,他其实很爱笑。
我随后去了吴江路,关傲君提起的有很多好吃的东西的那条街。那条街上果然全都是饭店,我记得关傲君跟我提起过的店名,逐家走了进去,每家只点一道菜,是关傲君提起过的他最喜欢吃的菜。我惊讶我的记性居然这么好,哪家饭店关傲君最喜欢吃什么,我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吃得不多,可每样都尝了尝,我不得不承认,跟关傲君在一起之后,我的口味因为他有了很大改变。我是北方人,本来很受不了清淡的饭菜,甜的东西更不爱吃,可因为他,我开始喜欢南方的菜,喜欢甜的东西,自己做饭的时候也总是不忘了加糖,弄得马青总是抱怨我做菜越来越难吃了。
我从街的头一家店吃到了最后一家,之后打车去了静安寺。
WINDOWS是个不大的酒吧,里面外国人占了一半。我要了一瓶啤酒,坐在高脚凳上,想像关傲君来这里喝酒跳舞会是什么样子。也会被人围起来签名合影吗?应该不会吧,他喜欢这里的原因,也许就是没有那么多的人认识他吧。
今晚我的打扮似乎并不适合泡吧,在我身边经过的女孩子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可是仍然有人端着酒杯坐到了我身边,彬彬有礼地问我:“请你喝杯酒好吗?”
我朝对面那个面目不清的男人笑笑,“对不起,我已经喝醉了。”
说完我站起来要走,男人跟了过来,淡淡地说:“小姐,这是我的名片,今晚我随叫随到。”我接过名片,惊讶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像那种出来找一夜情的女人,最后才转身出门。
那张名片我看都没看就扔进了垃圾箱,名片一角上一闪而过的是我见过的某知名外企的标志。
我走在街上,想着如果关傲君知道了有人要跟我one night stand会怎么样?会不会像我跟孙明辉喝醉那次之后一样,大发脾气不准我跟别人亲热?
我苦笑了一下--可能,再也没这种机会了吧。
我在午夜去了外滩。我记得关傲君说过,晚上没有多少人的外滩其实很美。
果然的,这里很美。我以前到过外滩,因为人多一下子就失去了游览的兴致,匆匆离开了。这一次却不一样,这里只有很少的人在散步,大多是情侣。我看着浦东那边各种各样的霓虹灯,想:关傲君是不是曾经跟我一样,站在这里,孤独地望着对面的霓虹灯?还是有人陪着他?如果有人的话,是谁呢?他的家人?他最好的朋友罗超?还是他初恋的人?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个人不是我,也极有可能永远不是我。
一片比较宽阔的场地上,一对不超过二十岁的小情侣居然在打羽毛球,显然,外滩灯火通明,半夜也不妨碍他们打球。我停下脚步,看了他们很久。很快男孩子注意到了我,“要一起玩吗?”
我接过球拍,“谢谢。”
当我站在那里挥动球拍的时候,闪电般的记忆穿过脑海。
“柳田,发球应该这样,你看好……”他在我面前摆出发球的姿势,“手腕,注意手腕!”他握住了我的手腕。就算是在这个远离他的地方,我仍然能够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比常人稍稍低一些的体温,总能让人安心。
“小猪!你不要只看着球啊,你要看着对方的动作。判断,判断懂不懂?还文化人呢!”
我握着球拍忽然不动了,站在原地学着电视剧里撒娇的小女孩撅嘴。他赶紧从对面跑过来,“呀,生气了呀?跟我学打球还不许说?来,再看我做一次发球。”
对面的女孩把球打过来,我跳向了右边把球拨回去。
“小猪!那是个假动作!你以为只有足球里才有假动作吗?”他抬手弹了我脑门一下,又因为我做出的痛苦状后悔,“对不起对不起,疼了吗?我不知道我很用力啊……”
我摸着脑门上的红印抱怨,“我要是能分辨出你的假动作,早得世界冠军了!你才是小猪呢!”
“对啊,”他一脸无辜,“我是属猪的嘛……”
球被拨了回来,我没有接到。轮到我发球,我用球拍轻轻挑起了羽毛球。
“你们每次都能用球拍把球挑起来,怎么做到的啊?”
他又一次笑得非常灿烂,“很容易啊,你看。”他把球挑起来拿在手里,“熟了就好了,你试试。”
在我试了N次之后,有一次居然挑了起来,仔细一看,才知道是他偷偷在球上粘了一小块双面胶。
我一个扣球,女孩丢了球。
“你要跳得高,用力,杀球才能很尖很锐利。”他示范了一个杀球的动作,“力量很重要。你看。”说着,他一个杀球杀到了墙上,本来完好的羽毛球,羽毛七零八落地散落。
“老关,你就败家吧,国家供你们容易嘛,这么糟践国家财产!”
他修长的手指盖住了我的头顶,“这是我自己花钱买的球,你少胡说!”
“讨厌!别欺负我!个子高就了不起啊?”
……
“姐姐?姐姐?”女孩子抱着球拍跑过来,我回过神,冲她笑笑。
刚才把球拍给我的男孩子钦佩地说:“你是专业队的吗?打得可真好。”
那一瞬间,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说:“不,我不是专业队的,我只不过受到过很好的指导。”
“是运动员指导的吗?”他追问。
我点头,“是的。是的。”我想,我是太想念他了吧。这个时候,我才明白,原来我是真的很爱那个打球的家伙。
回到宾馆,我胡乱睡了几个小时,就出发去普陀山了。
没有坐缆车,我徒步爬上了山顶。一路上我都在想,如果这个时候关傲君能够陪在我身边该多好,他说过,普陀山许愿很灵,他说他要菩萨给他一个真心对他的女孩,然后我就出现了……
那么,我呢?我该向菩萨许个什么愿呢?许愿他明年在奥运会夺冠吗?可是他说,冠军和胜利不是许愿能许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