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里关傲君说的那些话不是没有打动我的。虽然我不可能像他说的那样去为国拼搏,可是去亚运会的时候眼睁睁看着S国人打败了我们拿了那么多金牌,心里真是极其不爽。我想,我多多少少也能理解一点关傲君所说的那种“民族感”吧。
不行,无论如何,我也要给关傲君把这个机会要回来。我弄丢的,我就要去要回来。
我自然是不敢去找陶永鑫的,我用膝盖想都能想出来他会对我说什么话,他会说:“小柳田,教运动员我比你专业。国家队的事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语气会很客气,但绝对不容更改。
我能找的人只有马青。
我跟马青绘声绘色地讲了我去看望关傲君的时候他说的那些话,还有他的眼泪,马青听着听着也动了感情,眼圈也红了。我一看时机成熟,赶紧说:“姐,你去跟陶永鑫说说,把他叫回一队行不行?伤养好了就完了呗。”
马青被我说得心疼关傲君心疼得不行,抄起电话就要拨,却在最后一刻放下了。本来心花怒放的我立马被泼了冷水,“怎么了?”
马青摇摇头,“你不了解陶永鑫。他那个人,只要决定了的事就不会改,谁说都没用。而且,我想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想法。”
我急了,“他有想法就能糟践关傲君啊?”
“不见得。我想他是为了小关好。”
“他是不是瞧着关傲君不顺眼啊?”
马青眉毛立起来了,“不可能!陶永鑫不是那样的人。”
“没救了你!”我气得甩手进屋,“牛和羊”又跟“船长”打起来了,客厅里响起了马青的尖叫。
我下定决心一定要给关傲君出气,回到房间,我打开电脑开始写稿,说陶永鑫训练方法有问题,把主力队员当垃圾,说不要就不要了。言语犀利,深得马青真传。我不知道久经沙场的陶永鑫看了我这篇稿子会不会吐血身亡。
第二天上班,我把稿子给马青看,马青看完之后,从MSN上给我发了个消息:进来。
我把稿子交上去就没打算不挨骂,所以我是雄赳赳地踏进马青办公室的。
马青的脸都绿了,瞧那架势,没把她手里的杯子扔我脸上就算仁慈了。“稿子重写。”
“为什么?当初你骂中国足协弱智的时候怎么随便发呢?”
马青攥着茶杯强压怒火,“那是因为他们当时的确弱智。”
我撇嘴,“我说陶永鑫说错了吗?他本来就是把关傲君当垃圾,受伤了就不要他了。”
马青沉吟了一下,说:“小关受伤并不是陶永鑫让他退出一队的原因。我想,主要原因是他心气太盛,为了一场二星级的小比赛就豁出命去拼,太不为以后着想了。”
我不干了,“难道运动员豁出命去比赛还有错?”
马青脸色发蓝,咬着牙说:“那也得有轻有重!赢了一场比赛,万一以后都不能再比赛,怎么办?你以为培养出他那样一个人容易啊?!”
我知道我说不过马青,但我还是没有放弃给关傲君出气的想法,坚持要发这篇稿子。马青说,只要她当主编一天,这稿子就别想发。我扭头走了。
一分钟之后,这篇稿子出现在了全国最知名的论坛上;十五分钟后,我能找到的论坛都发了个遍;二十分钟后,我接到了上海打来的电话。
“柳田吗?我是柳怡。”
我浑身一哆嗦。这丧门神找我干吗?“有事儿?”
“我看到你那稿子了,怎么马青不给你发?”
“……”我不敢瞎说话,怕她明儿又给我说出什么花样来。再说我一句都不想跟这女人多说,我实在腻歪透她了。
“哎呀,你别不说话呀,要是她不给你发,你发我们报纸怎么样?千字三百,满意吗?”
我想了一下,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于是,我小声说:“稿费无所谓,但我有个条件。”
柳怡爽快地说:“你说。”
“不能说是我写的。”
“没问题!”柳怡答应了。
她答应得真是爽快,让我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的感觉果然非常正确。第二天,上海×报的综合体育版登了我的稿子,的确是没署我的名字,但上面赫然写着:据北京某知名体育媒体知名记者柳小姐透露……后面还附有我去×医院看关傲君的时候手里捧着郁金香的照片。我恍然大悟,那天差点刮了我车的上海牌照吉普,是这位小说家兼狗仔队队长的车!
我只能自己种的苦果自己吃,并且在心里把柳怡全家都问候了一遍。
报社一直保持着订阅各大报纸杂志的习惯,这张报纸一出现,办公室就炸了锅。
白痴也知道这个柳小姐是我,何况是马青。她火山爆发一般拎着报纸从屋里冲出来,走到我办公桌前往我桌子上一摔,“柳田,你他妈不想干了是不是?”
我真的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的。错在我,我不该相信那个小说家的话。我是鬼迷心窍了还是怎么的?我为什么相信她会按照我的要求办事呢?她巴不得看着我们报社内乱,巴不得马青把我开了呢!谁都知道她暗恋关傲君好久了,只不过没捅破而已。这事儿连关傲君都知道了,看见她都躲着走。我是关傲君女朋友这事儿被天南海北地乱传,她要是能想我好,那才奇了怪呢!
而且,我们圈子里不成文的规矩在那摆着,记者不能给别家报社写稿。第一,我触犯了行规;第二,我触犯了马青的权威;第三,我触犯了国家队总教头的尊严。这回我真是想不死都难。
我知道错了。于是,低眉顺目地请求宽恕。但这一次马青气得不轻,当着编辑部所有人的面说:“你回去给我好好想想,当一个记者,什么是品格。”说完她走了。她从来没这么严肃地说过我,虽然她这次没骂我,但比抽我的脸还让我难受。我差点哭了。
其实让我更加难过的事情还在后面。
全国记者都知道我跟国家羽毛球队关系好,这回柳怡说这事儿是我说的,所有人都深信不疑。谁也不会想到,这是我一个小女孩的义气之举,大家都在像模像样地研究、探讨,最后下笔成文。
陶永鑫一时成了众矢之的,所有的媒体都在帮着关傲君说话,一时间,全国上下质疑陶永鑫的呼声一片。我关了手机,害怕再像从前一样大家都来找我,却并不知道,马青的手机已经快被打爆了。
马青好多天没有理我,哪怕是在家里,“牛和羊”跟“船长”把她的玻璃茶几踹碎了她都没跟我说一句话。我偷偷关注着媒体和网站的消息,心里祈祷着事情千万不要再闹大了。
可是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柳怡发了那篇稿子的第三天,就有一条消息传出,说陶永鑫在南方居然是与S国人共同研究羽毛球的新训练方法,如果S国出现什么超级选手,那么,这个人也可算是陶永鑫的弟子。
这下子问题严重了。堂堂国家队主帅,一下子成了汉奸了。
我知道得非常清楚,陶永鑫在南方经商的时候,的的确确有个合作伙伴是S国的人,虽然不了解这个人什么来路,但绝对不是他们说的那种狼狈为奸的勾当,陶永鑫光明磊落的一个东北爷们儿,S国对他一丁点儿念想都不敢有,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
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舆论造了出去,我后悔也来不及。我心里知道,煽风点火的肯定是柳怡,而S国那帮人正偷着乐呢!
马青跟我说了几天来的第一句话:“明天国家队新闻发布会,你自己去跟陶永鑫道歉。”
我心里难受得要命,无处倾诉,拿着手机翻电话簿看能找谁说说话。翻了一圈没找到人,关傲君的电话却来了。
“我出院了,现在在队里。”他深呼吸一下,“一楼。”
我记得,我差点被车撞的那天,关傲君曾经表情凝重地对我说,死也不要去住一楼。可是他现在还是被赶到一楼去了,跟那些刚从省队上来的孩子们在一起。我又想哭,拿着电话不说话。
“罗超回来了。”
“哦。”
“你不想见见他?”
“不。”我不是嘴硬,我是真的不想见罗超。这几天焦头烂额的事情让我把罗超的样子都忘记了。可能马青说得对,我对罗超的感情充其量只能算仰慕,根本谈不上爱情。想想过去的漫长的三天,我心里无比委屈,只想找个渠道发泄。“有空吗?我请你喝酒。”
关傲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请你喝酒。反正你还在休息期间,队里不会管你的。别开车,打车去,咱们后海门口见。”我没容关傲君反对就挂了电话。可能是有点野蛮,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实在太需要一个人陪我疯一下,发泄一下心里的郁闷。
我到后海的时候关傲君早到了,将近一米九的个子在人群里分外显眼,我走过去,“你也不戴个帽子,就不怕被人认出来?”
关傲君有点惊讶地打量我,“差点没认出你来……”
我化妆了,而且是很浓的妆。穿了短裙和长筒靴,还有紧身的毛衣。貌似很风尘……怪不得关傲君惊讶,我自己都有点惊讶。
我没搭茬儿,只说:“你这样,等会儿被人认出来,咱俩又上头版了。”
关傲君满不在乎,“来都来了,怕什么。走吧。”
我们走进步行街,我看了看关傲君的腿,他走路还是有些跛。“你的腿不需要拐杖?”
关傲君摇头,“医生说,走路慢一些,尽量少走,平时多注意就好,没必要用拐杖。”
“那……什么时候能打球?”
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冷了,“先不说这件事吧。”
摩肩接踵的小街上关傲君更加显眼,迎面冲过来两个漂亮的女孩子,尖叫着说:“你是关傲君!”
关傲君停住脚步,“我知道。”
女孩子被关傲君噎得一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我无奈地看了关傲君一眼,对两个女孩说:“签名还是合影?他等会儿要去见人。”
俩姑娘这才反应过来,掏出相机把关傲君当景点喀嚓喀嚓拍了十好几张照片,好脾气的关傲君一直耐心作陪。最后小女孩还不依不饶地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才恋恋不舍地走开。
“多亏不是记者。”我说。
关傲君点点头算是回答,手插在了牛仔裤的裤兜里。
我不再说话,跟关傲君一起随便找了一个音乐声很大的酒吧走进去,我心里的郁闷马上就要溢出来了似的,根本顾不得关傲君其实很出名这码事,要了一瓶黑方就开始喝。
关傲君小口小口地抿,我也没理他。我知道他一个运动员必须爱惜身体,这么烈的酒根本不该喝。
我酒量并不好,两杯下去就感觉有点晕了。圣人说得好,借酒消愁愁更愁。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你有心事吧?”关傲君隔着桌子很大声地朝我喊。
我说:“你知道借酒消愁愁更愁这句话是哪个圣人说的吗?”
关傲君放下酒杯,“李白李圣人说的。”
“哦……他是个圣人啊原来……我以前都不知道……”
关傲君跳下高脚凳,“柳田,你喝醉了。”
“难道你不会笑吗?有没有人看见过你笑啊?”我根本不理他那句话,喝了一口酒,眯起眼睛看对面的大个子。
关傲君一脸无奈却不示弱地望着我,“那你呢?你哭过吗?”
“难道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让你高兴的事儿?”
“难道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让你难过的事?”
看着对面那张俊俏却毫无表情的脸,我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和勇气,撇下酒杯站到了他面前,用力仰头,两只手扶上他的脸,关傲君的肩膀一僵,却没有躲开。“你笑一个,快点儿,我要一张你笑的照片明天出去卖钱!”
关傲君仍旧是面无表情,语气却变得温暖了许多,“好啊。”他的唇角动了动,“你哭,我就笑。”
本来我就是来买醉想要大哭一场的,给关傲君这么一说,心底的委屈全都涌了上来,双手还没从关傲君的脸上离开,就“哇”地哭了出来。我想,如果不是在这种超级吵的酒吧,我一定会被全场人注视,并且及时地被送到精神病院去。
关傲君显然没有想到我真的会哭起来,而且哭得这么凶,他有点慌,犹豫了一下,右手伸了出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背。而我则好像是受到了鼓励,哭得更加变本加厉,手也从关傲君的脸上挪到了他的肩膀上,索性借着酒劲扑进那大帅哥怀里了。
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想占他便宜,我只不过很想找个怀抱依靠一下,不想受伤害而已。不算过分吧?
关傲君并没有反抗,手搭在我肩膀上,轻轻拍着,我理解他的意思:哭吧。
于是,我就尽情地哭了,直哭得鼻涕眼泪都蹭在了关傲君干净的衣服上,这才罢休。
等我直起身子,挪开脚步的时候,关傲君的嘴角向上挑起--他笑了。
我有点发愣,“你……你会笑啊?”
关傲君笑得更舒展,“嗯,我也没想到,你竟然会哭。我还以为不管什么事都能让你笑得出来。”
我咽了一下口水,酒醒了一半,“你……笑起来……还挺好看……”
关傲君拿起酒杯,“你哭起来可不怎么样。”
我有点恼,皱起眉头盯着他看。离我差不多有半米远的关傲君冰冷的脸上暖意一闪而过,他闪到我面前,领口露出白皙健康的皮肤,我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夹着汗味的“舒肤佳”香味。我呼吸一窒,蚊子打喷嚏似的说:“你要打架吗?”
关傲君低下头,我看见他樱桃色的嘴唇张开,吐出两个字:“没错。”
然后……然后我就感觉到了他的气息越来越近,直到他的嘴唇盖上了我的。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直感觉一股类似于电流的东西从我的嘴唇传遍我的全身。我手脚发麻脑袋发木,毫无意识地任由他的舌尖挑开了我紧咬着的牙齿。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他终于放开了我,脸色是粉红的,还有些微微的喘息。
高分贝的音乐让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我有点儿懵--我的初吻!这是我的初吻!!就这么没了……
关傲君镇定自若地微笑,低下头,在我耳边说:“你,喜欢我吗?”
我耳朵里灌满了男生温热的气息,这让我全身都僵硬。我抬起头,直视那家伙好看的眼睛,想了想,问:“你有过很多女朋友?”
关傲君一愣,“你说什么?”
“接吻,跟谁练的?那么熟练……”
我几乎可以看见一滴冷汗顺着关傲君的脸颊流下来,他一定在想--这丫头又开始思维混乱不着四六了。
我的确是喝醉了。
第二天早晨起来,脑袋还在嗡嗡响,我回想了一下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不确定那是不是梦。
可能是酒劲还没过去,我傻乎乎地拨通了关傲君的手机。“你……昨天晚上送我回来的?”
“是,不然不放心。”
“那……你真的……亲了我?”
关傲君在电话那头一愣,随后笑出了声,“你后悔的话,我可以当作没发生。”
我懵了。他喜欢的不是陈霞吗?那跟我这样算什么?他不是知道我喜欢罗超吗?为什么还要亲我?“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认真的?”
“是。”
“可是罗超……”
“当初认识你不久,罗超就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对我说,小关,柳田不错,你不追我就追。”
“……”
“我还是没法放下过去,所以,罗超就追了。”
关傲君不说话了。我脑子越来越混乱,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后来呢?”
“后来啊,”他咳嗽了一下,“他告诉我,其实你不喜欢他,你喜欢我。”
“瞎……瞎说!”
关傲君半天没说话,我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好半天,他用我从未听到过的温柔语气对我说:“你如果真的喜欢罗超,我会祝福你们。”
我郁闷了一小会儿,觉得这事儿非同小可,想来想去觉得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地就决定。于是说:“你给我点儿时间吧。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喜欢谁……”
我本来以为关傲君会郁闷一下的,可他特别爽快地就答应了,“好啊。”
我开始穷追不舍地问:“你为什么不郁闷啊?”
关傲君又笑了,“因为你、我和罗超都一样,都搞不清楚自己喜欢谁。只不过我比你们俩先一步搞清楚而已。”
我还想往下说,马青来敲了两下我的门,意思是发布会快开始了你赶快点。我跟关傲君道别说回头打电话给他再聊,关傲君最后一句话是:“我其实一点都不像冰山,我特别爱笑。”
那一瞬间,我血管里血液的温度似乎提高了好几度。据马青后来说,那种感觉叫做幸福。
跟马青去车库拿车的时候,我还没从刚才的幸福劲儿里缓过来,一个劲儿傻笑,马青打开车门,诡异地看了我一眼,“傻笑什么你?赶紧上车!”
马青开车,我坐在副驾驶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