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迩清接到静兰的旨意时,一更鼓便响了起来,她立刻动身匆忙赶往尚衣监去找尓奷,可惜尓奷已在尚衣监失踪了一天,尚衣监的老嬷嬷也正发着飙到处找她。
迩清无可耐何之下,准备往坤宁宫交旨,却在经过贞顺门景祺阁门口时,见到了她一脸失神的坐在楼梯上。
“尓奷!”迩清轻轻地唤了她一声,缓缓走近她。
她眼眸迷离的凝视着站在面前的人,唇角牵起自嘲与哀伤,“我不想再待在皇宫里了,我好想回乡,我好想我爹跟我娘。”
迩清抿抿唇,坐到她身边,仰望着夜空,“我想在这里当差的人,都怀着与你一样的想法,可是喜欢不喜欢,已经不由得我们自己选择,”她转头凝视她,轻叹,“只要咱们安守本分,做好自己该做的,时间会流走得很快,说不定一眨眼的功夫,宫中年期就到了,那时候不就可以离宫返乡了?!”
尓奷嘲讽一笑,两眸闪着泪光,“安守本分?”她转头低垂眼帘,泪水缓缓滴了下来,“就像你说的,有时候很多事情并不由得我们自己选择,想要安守本分,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当麻烦自动找上你的时候。”
迩清闻言,眼神不自觉黯然下来,没错,就像钟粹宫无端死了个秀女,就像钟粹宫无端闹出鬼怪的传闻,现在太后、皇后、淑妃均留意着钟粹宫所有人一举一动,只要稍微不谨慎,稍微犯错,她立刻就要人头落地。
安守本分!这四个字看起来很简单,写起来很容易,说起来很简短,做起来可就难了!
“尓奷,你要再自寻烦恼了,皇后娘娘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只要有她在,我相信一切难题都能解决。”迩清甩了甩头,不想再去想那些扰人的麻烦事,她牵起尓奷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眸,真挚而坚定。
尓奷回望着她,看到她眼瞳里的诚恳,才倏然想起自己处境,她慌张的甩开迩清握住的手,抿抿唇道:“你……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想念我爹跟我娘,所以才感触良多。”
迩清轻摇了摇头,低声叹息道:“尓奷,没有人是不会做错事的,只要你错过以后想办法去弥补,那么便不愧对于天地,不愧对于自己的良心。”
尓奷抬头看了看她,撇开脸,“夜深了,我回尚衣监去了。”说完,她绕过迩清的身边,准备往前走去。
“等下。”迩清喊了句,缓缓转过身,凝望她背影,“皇后娘娘传了个口喻,要你立刻到坤宁宫。”
尓奷瞬间回身,满脸惊愕的看着她,难道那秀女已经招供了?皇后娘娘已经知道钟粹宫闹鬼一事是她干的?
迩清见她一脸呆愣,深呼吸了口气走到她身边,她摇了摇她,“走吧!咱们快点到坤宁宫见娘娘吧!”
此时的她就像被人用定身法定住一样,任由迩清牵着她走,她想逃,想开口说‘不’,但是她却开不了口,喉咙内像是被东西卡住一样发不出一点声响。
两人赶到坤宁宫宫门外,就见喜菊搀扶着语晴站在门口候着,她迎了上去,脸色依然苍白,盯着尓奷,不禁有点生气。
“为什么你要这样?你明明知道做出这种事你会没命的,为什么还要明知故犯?”语晴虽然身体依然虚弱,可怒气却让她精神焕发。
迩清看望了望尓奷低垂着头,不禁轻叹,她看向语晴,“你身体那么虚弱还跑出来,皇后娘娘要是知道了,一定责罚喜菊。”
语晴见到迩清,火气稍微下降,看着低头不语的尓奷,她不忍心的道:“你放心,娘娘一定会帮你的,就当我求求你,等下实话实说,不要再隐瞒了。”
迩清看了看依然低垂着头的尓奷,不禁向语晴摇了摇头,拽住她的手臂绕过语晴身旁往正殿走去,她内心突然感到劳累起来,真希望所有事非能快点结束。
接近二更天,雪娥偷偷的从房间里溜了出来,她手上提着篮子,里面装的都是些元宝蜡烛香,她实在是很感动,宛秀小主竟然要与她这个奴才结拜成异姓姐妹,又送衣服又送首饰,小主对她的好,她可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而结拜一事,她也盛情难拒。
前天晚上她到永寿宫见淑妃娘娘,被问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后,娘娘让她到钟粹宫暗查到底是谁捣的鬼,她面有难色,也开口说了些拒绝接受的话,可淑妃一脸凶狠,她最后也只能勉为其难,今晚到后殿去,或许可以顺便查看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她低垂着脑袋,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往钟粹宫赶去,途中遇到些小太监与小宫女,她也纷纷避了开来,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目。
深夜站在钟粹宫大门外,秋风呼呼的吹拂着,雪娥就感到身体不自觉颤栗起来,想起柳妃死时大声嚷嚷过的话,一张小脸变得苍白,几乎没有血色,身子犹如风中的落叶不停地抖。
伸出颤抖不停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紧的门,她回头看了看周遭环境,道路昏暗,蜡烛的火光被凉风也吹得歪来斜去,咽了咽口水,快速进入然后细心地关上了门。
钟粹宫内漆黑一片,各个小主们早就上床就寝,香兰、香穗想必也已经在某个暗处打囤,而迩清姑姑也应该回到永和宫去了,现在就剩下那群巡逻的侍卫,她必须躲过才能顺利绕到后殿去。
说着,只见六个侍卫挑着灯笼,缓缓走过,雪娥躲在大树后紧张得不得了,她的心噗咚噗咚的响,心脏像是快要蹦出来似的。
过了一会儿,整个钟粹宫再次恢复了黑暗与寂静,躲在大树后的雪娥不禁笑着重重吐了口气,她小心的看了看前院的环境,借着黑暗迅速往后殿跑去。
此时,钟粹宫前院左侧走廊上出现了一个黑影,她看着雪娥的举动,唇边掀起得逞的阴狠笑意,只要她推开后殿寝宫的大门,那缠绕在大门后的细绳就会引动寝房里的铃当,现在她只要到永寿宫向淑妃告密,然后处死她,那么她就永无后顾之忧了。
凝视着雪娥成功避开侍卫隐没在进入后殿的大门,她笑着走了出来,头也不回的笔直往大门而去,索绰络宛秀满脸阴森,唇上一直维持得逞的笑意。
静兰坐在罗汉塌上看着缓缓走进门的迩清与尓奷,原本忧愁的她瞬间脸色严肃,小路子站在她身旁,接过她递回来的茶杯放到桌子上,抬起螓首凝视着。
“迩清叩见娘娘,娘娘吉祥!”她半矮身行礼,然后看向静兰,“迩清收到口喻就立即到尚衣监将尓奷带来,但只因尓奷人不在尚衣监,所以费了些时间寻找,后来在景祺阁找到她。”
静兰没有说话,只是冷着脸凝视着她身后低头的人,小路子见主子脸色不悦,连忙向迩清眨眼,迩清接受到暗示,伸手扯了扯自己身后的人。
尓奷被迩清用力摇晃了下,终于回神,她颤抖着身子,‘咚’一声跪在地上,脑袋拼命往地上磕去,小路子蹙眉摇头,迩清不忍的撇开脸,整个大殿只听磕头声与抽泣声。
静兰眉头深锁,转头望向小路子,示意他去阻止她的自残举动,小路子连忙走了过去,招呼了声迩清与自己一起将地上的尓奷拉起,当他们搀扶着她站起身,地上已经沾有血迹。
“你以为对着本宫磕头,事情就能解决吗?”静兰有点生气,她抿唇冷眼盯着额头流血的尓奷,“本宫叫你来是要了解清楚事情的真相,不是要你在本宫面前自残。”
尓奷泪眼模糊,甩开迩清与小路子的手,无力地滑坐在地上,她不断的抽泣着,“钟粹宫闹鬼一事确实是奴婢做的,娘娘不必审了。”
小路子闻言,气愤的拧眉看向她,怒火中烧,“尓奷,你这是什么态度?做错事还如此理所当然,你真是枉费咱们家主子对你的用心。”
迩清抬眼望向静兰,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娘娘,尓奷……或许她只是一时犯的迷糊,娘娘……请给她一个机会……”
小路子生气的撇开脸,走回主子弹身旁,静兰闭眼蹙眉深呼吸,借此来平息自己的怒气,当她想起柳媺身边的她时,她真希望是自己猜错,可她踏进大殿的那一刻,那深深的失望,让她确定凶手就是她——尓奷!
“告诉本宫,与你一同扰乱后宫的是谁?”静兰伸手揉按着太阳穴,语气中夹带着冰冷与怒气。
尓奷这才知道自己中计了,而且还惹恼了皇后,她赶紧在地上跪好,低垂着头,全身不住的颤抖,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回……回娘娘,没有……没有另外一人,全……全都是奴婢自己做的。”
静兰睁开冰冷的眼眸,凌厉地瞪着她,火冒三丈地一手拍到桌子上,那巨大的响声吓得小路子与迩清也赶忙下跪,“事已至此,你还不肯说实话?是不是真的出人命,你才甘心?”
尓奷被吓的不住颤抖着,她抬起骇怕的眼神看着静兰,哭着道:“娘娘,奴婢这次没有说谎,一直以来钟粹宫闹鬼的事都是奴婢自己一人捣的鬼,根本就没有第二个人帮忙。”
“那你告诉本宫,昨夜里传遍三宫六院的凄惨尖叫声是不是你发出来的?”静兰满脸寒若冰霜,锐利的眼眸紧紧盯着她。
尓奷闻言一塄,才知道她所说的‘另外一人’指的是什么,吸着鼻子愕然道:“娘娘,昨夜是个意外,那尖叫声确实不是奴婢发出来的,但是宛秀小主并不是与尓奷一起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迩清听到宛秀的名字,迅速回头,惊愕的盯着她,脑海不断的思索着,难怪今日索绰络宛秀举止言行那么奇怪,原来她是心虚。
静兰眉心紧拧,又是奉天府府尹的女儿,刚进宫那天她就已经将后宫闹得满城风雨,这次又将后宫闹得翻天覆地,她到底还有多少手段。
小路子想起在顺贞门见过的索绰络宛秀,不禁脸色往下一沉,这女人绝对不是简单的人物,虽然容貌不差,但是嚣张又跋扈,简直跟姚贵人有得比,一张嘴巴得理不饶人,想必当上妃子手段比淑妃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将此事……静兰刚想开口让尓奷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禀明,却被外头越来越大的喧闹声打断了话,她眉头紧蹙,转头望向小路子,“现在都几更天了?外面怎么那么吵?”
小路子也一脸茫然,他弯腰行礼,“娘娘,奴才到外头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吧!”说完,他就转身往门口走去,刚迈出左脚跨过门栏,喜菊就搀扶着语晴快速走向正殿。
“娘娘,淑妃娘娘……刚刚将扰乱后宫的人抓到了。”语晴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喜菊赶忙伸手为她顺气。
小路子站在门内回头看向主子,“娘娘,尓奷在坤宁宫,淑妃娘娘怎么可能抓到了?”
喜菊心焦的边为语晴顺气,边抬眼看向主子,“娘娘,是真的,听说淑妃娘娘已经将抓到的人带回永寿宫,而那人……那人……”她吞吞吐吐的看了看众人,“听说,那人就是针工局的雪娥。”
“什么?”静兰惊愕的站了起身,迩清不敢置信的脱口而出,原本跪在地上的尓奷也弹跳而起,小路子简直就是惊呼出声,那个一向胆小怕事的雪娥怎么可能是扰乱后宫,闹事之人!
“淑妃将雪娥带回永寿宫多久了?”静兰心急如焚。
“已经有半个时辰了。”喜菊眼眶微红,眼中泛着泪光。
静兰脸色苍白起来,她甩了甩头,急忙迈开了脚步就往外走,小路子与迩清、尓奷赶忙尾随而去。
当越接近永寿宫,静兰的心就揪得越紧,缓缓地,脸颊上滴下泪珠,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感觉到伤心,只知道永巷这条漫长的路就像没有尽头似的,走也走不完。
当她们好不容易跑到隆福门,终于接近永寿宫,却看到两个小太监一前一后抬着一个四方型的木箱步出永寿宫大门。
静兰停住了脚步,呆愣的望着,眼眶缓缓冒着热气,泪水像缺堤似的汹涌而下,她颤抖的抬起手捂住嘴巴,呜咽出声。
小路子与迩清、尓奷站在她身后,也伤心的撇开脸,那两个小太监抬着的那个木箱因摇晃而流出鲜红刺眼的血。
她们最终还是——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