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点头,似乎很惊奇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其实像这种情况我已经碰到不止一两个了。通常那些有残疾独生子女的家庭,他们是允许再生一个孩子的。而当第二个孩子生下后,有的父母的感情慢慢全部转移到了那些健康的孩子身上,对原来有残疾的子女则表现出非常不人道的歧视和虐待,这使很多残疾少儿像这个流浪儿一样最后不得不在街头行乞或者过着更凄慘的日子。
你怎么到北京来的?就一个人?
不,还有两个伙伴,他们在复兴门那儿……他指指南边的方一天能讨到多少钱?
他的那张僵硬的小脸上第一次有了一丝笑容:不一定,有时三两块,逢到你这样的好人就多些,也有的一天讨不到两毛钱。
如果只有两三毛钱你吃什么呀?
他摇摇头,一副可怜的样:饿着呗……
家里人没有找过你?
不知道。小乞丐低头想了想,又抬起头,他们才不会找呢,我死了他们才高兴……
为什么?
他不说话了,把头低得低低的。
我知道这触到了他的痛需要換个问题。
你晚上住哪儿?广
他好像一下来了精神:都可以住。有时就在这阜成门桥下,有时在地铁口……
没人抓你们?
他们看不到我们……他似乎很得意地朝我笑笑。可我看着心痛。我知道这样的流浪儿特别是这些残疾的流浪儿,他们通常行动迟缓,寻找的寄宿地一般人想都想不出来。
有一次我被一个清洁车拉到了郊外的垃圾场,后来那个开清洁车的阿姨吓得把车停在路边就跑了……小乞丐像在说着一件趣事似的跟我说着他的传奇经历。
你不怕哪一天被人埋在垃圾山里起不来了?
他又摇头了。
那你这么着一个人独自在外面行乞就没有怕的?
他又朝我瞪眼,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
在家时父母打你吗?
打……他卷起胳膊,露出一个很长的伤疤,这是我爸用炒菜的勺烫的……
我抚摸着小胳膊上的那道长长的疤痕,无法相信这是一个亲生父亲对自己儿子下的毒手。
你爸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你?
……那天我偷吃了弟弟上学要带的饭菜。
难道你父母就不给你吃的,为什么要偷吃弟弟的饭菜呢?弟弟的饭菜里有肉……我吃不到。
为什么家里不给你吃呀?
他们说弟弟以后可以上大学,可以孝敬大人,我不行,我还要连累全家……
这……我一下子感到语塞,天下竟然还有这等父母!有残疾的孩子本来心灵就脆弱,他们不健全的躯体本来就需要关爱,然而像这位小乞丐不仅得不到正常的关照,相反饱受虐待。我记得有一次在报端看到这样一则新闻:某省有一个家庭的父母,因为自己的一个孩子有残疾,竟然让这个残疾儿童常年与家里的一头猪生活在一起,这样骇人听闻的事其实在现实生活中还有,绝非一两例。
去年7月23日,我在网上看到广州新快报的一则报道:一位七岁男孩子,因为患有多动症,结果被父母用铁链锁住了手脚,时达数月……
孩子患多动症确实是让人烦恼的事,我记得我的孩子也曾有过这样的毛病,后来听医生讲,几乎有三成的新生儿患有这类疾病,但只要经过一定的治疗是完全可以恢复正常的。然而广州的这位小男孩却因为自己的这一点点病而像牲畜似的被整天锁着,他的开着饭店的父
母竟然还以此为荣地向外人炫耀自己的能耐一一可怜七龄男童在父母如此非人折磨下,还在向前来观摩的叔叔阿姨们傻乐着……他完全不知自己是在亲生父母的折磨下由人变成了猴而被一群群陌生人耍弄与嘲笑。
我知道,天下的苦命儿并非壮壮一个,也并非仅只这位被父母铁链紧锁的七龄童。
去年夏天,江西兴国县龙口镇的张功全家喜得一子,于是全家张灯结彩,准备大办喜酒,以迎接张家的又一个后代出世。可正当张功全忙着走东家串西家通知亲戚吃喜酒时,妇产医院传出他张家的儿子啥地方都好,就是患有先天性肛门闭锁不全,孩子不得不在医院做了肛门成形术。
哈,张家生了个没屁眼的主儿,这可是新鲜!左邻右舍立马有人暗里偷着乐。
张功全听了直鳴粗气。他要上医院问个究竟。可刚到医院,医生就告诉他:再准备5000元,你儿子这几天全身抽搐,神志不清,还有吐血等症状,是颅内出血或者是上消化道出血,还得动手术。
啥?还要动大手术呀?张功全一听就傻了:这个儿子生得哪是福气嘛!左思右想了一番的张功全越想越觉得窝囊,一跺脚,他跑到医生那儿说:不治了,我们把孩子抱回家再说。
这么着,他就给孩子办了出院手续。医生哪劝得住?说孩子有残疾你当父亲的也得给他治才行呀!
治?怎么个治?治到啥时算好?还没生出来几天就要动两次大手术,以后还不知咋个样呢?张功全自有他的道理。
一切出院手续办妥。可张功全并没有把儿子抱回家,却乘天黑夜静时,倫偷送给医院埋尸体的吴某40元钱,说:这孩子出来就有残,长大后还不知要扒我多少层皮!你帮帮忙,将这东西扔在太平间里,等死后埋掉算了!
吴某一手接过四张10元钱,一手抱过出世不久的婴儿,便进了太平间。
张家的苦命孩子就这么着活活地被送进了冰冷死寂的太平间,紧贴在一个准备火化的死尸身边……第五天了,那具死尸被抬出来正要抬上火葬场的车子时,人们才发现一个婴儿眼睁睁地躺在那儿正饿得张着嘴。
这是谁家的孩子?活脱脱的怎么会在太平间里呢?作華啊,快让他的家人来领走呀!众人们惊呼起来。那埋尸体的吴某最后不得不交待是孩子的亲生父亲让他这么干的,不料5天过去,命运多舛的孩子不仅没死,反倒好端端地重新见到了阳光。
我知道现在这个孩子的父亲因为犯有故意杀人罪而被判刑,可我仍然担忧这个有残疾的苦命儿能不能永远平安地留在这个世界上。
如果说张家的这个孩子在太平间度过五天后尚能从死亡世界重归人间是件不幸中的大幸,那么云南中缅边境某要塞重慎上被毒枭当做贩毒工具惨遭毒害的残疾儿木岩的命运则要恐怖得多。
木岩出生时好端端的,三岁那年突然得了一场病,从此他的两只小腿便不能像正常的小孩子站立,可他的上身却一点儿不见毛病,长得与其他小孩没有两样。但只因为他的双腿无法走动,到了上学的年龄却只能呆在家里帮助大人做些简单的家务活。在外面做些小生意的父亲又没多少能耐,嫌少亏多,为此常常拿小木岩出气,每回老子一动手打儿子,小木岩都疼得满地打滚。
你这个连头猪都不如的废物,养你有什么用?父亲每次吼的时候总这么骂。
小木岩的幼小心灵里只有屈辱和伤心的眼泪。
咋没有用癣,是人是物就有用,就得看你怎么个用法。那天父亲又在朝小木岩发怒时,一位专做毒品生意的昆明人对小木岩的父亲说。
老杨啊,你是做大生意的,瞧我上辈子作的什么孽嘛!生意生意做不好,养个仔吧还是缺腿的孽种,唉,这辈子……小木岩的父亲最怕在有面子的人面前露他家的短。
哈哈哈,上辈子作的孽嘛!我只能说你脑子不开窍。你要是信得过我,把木岩交给我,保证他不仅不是闲人,还保证让你这个老子吃香喝辣的。
他?他能做啥?
这你就不用管。姓杨的在小木岩的父亲面前拍着胸脯对天发誓,只要你把孩子交给我,我每月至少给你500元,怎么样?或者我们一杆到底:我出1万元,领走小木岩。如何?
1万元?!
对,1万元。过今天这话就作废。怎么样?
成交。小木岩的父亲就像接了天上掉下的馅饼,他做梦都想把家里的这个包袱扔出去,只是碍于不能戴个杀子罪名才没敢往深里追问。
那时小木岩11岁,虽然他没有上过学,但脑子不笨,而且甚至可以说比一般孩子更机灵。
姓杨的把小木岩领走后,开始还算不错,有吃有喝的,只是不把他当人待。
你跟阿甘睡,而且负责它的一切。你们俩要混熟悉,以后有事会让你做的。姓杨的牵过一头狼狗,对小木岩说。
小木岩起初见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这只一身黄毛的牲畜,吓得浑身哆嗦。日久天长,他还真跟阿甘情如兄弟他早已失去人间的兄弟情分,只有这头狼狗成了他的伙伴。姓杨的是一个专搞毒品的毒贩,他表面上是做珠宝生意,实际上是专门在中缅边境为国内贩毒分子搞毒品的。小木岩不知道姓杨的用他做什么,他还以为是仅仅让他养狗和看狗的。等到3个多月后,他与阿甘已经混得相当熟时,一天,姓杨的让小木岩支着拐棍,慢慢带着阿甘到边境去取货。
黑道上的事小木岩哪会知道?当他10厘米10厘米地艰难挪动在小镇的街头时,人们谁也没有正眼看过这个可怜的残疾儿。这一天姓杨的交给小木岩的任务非常简单,让他接一接从缅甸那边来的一位生
意人,告诉他一声姓杨的不在家,有什么话可以托小木岩带回小木岩觉得这是第一次给主人干活,一定要把事情办好,不然也有点对不起主人。他和阿甘就这么着在桥墩那儿装着玩耍了一个上午,快到中饭时,突然有个戴着竹斗笠的人走过来问小木岩你是不是杨某某家里的人?小木岩说是,你有什么话可以带给我大叔一杨让小木岩这么称呼他。
没事,他不在家就算了。那戴竹斗笠的人一边装着很不在意,一边眼睛不停地朝桥墩那边的边防武警瞄。就在小木岩不经意间,那人装着蹲下身子逗阿甘时,突然悄悄将一包铅笔盒那么大的东西塞给小木岩:快收起来,交给你大叔!小木岩先是一愣,见那人朝他使劲瞪眼,便赶忙将小包塞进怀里。
这一接一收在几秒钟之内就完成了。
你今天把事情办得很好,我都看到了。回去后,杨大叔朝小木岩和阿甘扔过几块肉骨头,又把眼皮翻了翻:其实我就在你们身后几十米的地方,哼哼,那些武警整个儿是呆子、傻子!
姓杨的洋洋得意。
小木岩自己从小在这块毒品蔓延的土地上长大,他知道杨大叔其实是在利用他和阿甘为他贩毒服务。
大叔,干这种事很危险的,要是被逮住会被砍头的……我害怕。有一天,小木岩轻轻地对大叔说。
你有什么害怕的?杨大叔眯着两只小眼睛,你要学学阿甘,有一次我让它在武警的枪口下把一包货抢回来,它连个盹都没打一下。
可它是狗……
小木岩刚想分辩,杨大叔的巴攀却已落到了他的脸上。哎哟一一小木岩不知道姓杨的使了什么招,那巴掌打得他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而这种疼痛以后一直十分恐惧地烙在小木岩的心坎。
你以为你是人哪?可谁把你当人看待?老实告诉你:你连条狗都不如!不信你自己上街体味体味,阿甘还有人给它扔根骨头丢个剩包子吃。你?除了我给你扔根骨头吃吃外,谁会那么做?没人!别自作多情,什么怕不怕的,想有根骨头吃,你就得听我的,再说,我每一个月付给生你这条残狗儿的老爸的钱足够喂几条阿甘的,你以为那是白扔的?哼,安分点吧,像阿甘那么听话,什么事都不要问,我怎么吆喝你就怎么做,要不你就得像扔在大街上的那些癩皮狗一样,死了发臭也不会有人捡尸……
杨大叔这么一顿臭骂,把小木岩都给说糊涂了:我真的连条狗都不如?
有一天杨大叔出去办事,只有小木岩和阿甘留在家里,为了证明一下自己与狗到底谁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离,小木岩竟然牵着阿甘来到街头,他看到一家餐馆,便想往里走一一姓杨的主子经常自己一出去就不管小木岩和阿甘了,所以小木岩和阿甘一见油腻飘香的餐馆就有些收不住脚步。
阿甘闻到食香,低着头,走得特快,一灌烟就进了餐馆,随后便在几张桌子低下穿梭着啃起骨头来,琢劲儿很轚得意。小木岩没有阿甘那么利索,特别是跨越那个餐馆的门樣简直就像登一座山那么费劲。好不容易他连滚带昶地越过门槛,只觉身子突然被吊至半空、
放下!你放下!我喘不过气了,快放下我一一木岩的脸都发紫了。
好啊,我看你这个断脚猪还敢来捣乱,进去!膀大腰粗的餐馆老板像拎小鸡似的把小木岩使劲往门口那只装垃圾的废柴油桶内一放,哈哈哈地狂笑着转身只管忙他的活计去了。
救命!救命一小木岩的下肢残疾,整个身子离不足80厘米,举起双手仍够不到油桶的边缘,所以只能在里边叫臧求助。
哈哈哈……你们听那小叫化子在喊娘了,可谁知他是不是娘丰出来的?哈哈……餐馆里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笑声。
如井底之蛙的小木岩没辙,他知道不会有人来救他,便只得大喊阿甘:我在这儿哪,阿甘,阿甘快来救我一一
阿甘一顿饱餐后发觉自己的伙计没了,便出了餐馆摇摇尾巴,直起耳朵:嗯,是他在喊呢!
它嗅嗅地面,又直起头颅,知道了:他在那只桶里。
奇怪,他怎么会到那里边去的呢?为什么不像我进餐馆饱餐顿呢?阿甘有些疑惑不解。不管怎么说,我们是亲密伙伴,救救他吧。
于是阿甘绕着油桶侦察了一圈,可觉得无从下手,于是汪汪汪地乱叫了一通,好似告诉里面的伙计:我无能为力。
笨阿甘,用身子,用身子推翻这个该死的桶一一小木岩气得直在里面骂。
好吧,用身子试试看吧,阿甘真的像得到了命令似的使劲用身子拱那只油桶,但终因油桶分量很重而不见成效。
混蛋,再来再来!小木岩声嘶力竭地继续喊着,同时他也在想:等外面的阿甘用身子拱那桶时,他赶紧把自己的重心挪到相反位置……
哐当!哗啦一油桶开始倾斜,脏水和垃圾连同小木岩一起倾泻出来。
汪,汪汪!阿甘瞅着伙计如此狼狈,得意地昂首欢叫着。
小木岩则一边擦着脸上的污秽,一边拍拍饭饱酒足的伙伴阿甘,不得不痛苦地承认一个事实:我还真不如狗呢!
当人一旦失去自尊时,就会变得连牲畜和野兽都不如。小木岩不知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人的尊严和尊严的人的概念渐渐彻底地淡漠了,或者他自知这些东西只是别人才有的奢侈。
杨大叔的事情越做越大,也越做越令小木岩心惊肉跳,因为边防武替和公安人员对走私毒品的防范一直处在魔高一尺,道高—丈的情势下,而杨大叔的秘密交易几乎都是靠着小木岩和阿甘这条狗组成的通道。边关小镇这两年随着开辟一周缅甸游后,来来往往的人特别多,而边贸商务活动也愈加频繁。狡猾的走私毒品犯杨大叔也正是看准了瞀察的目光只盯着这来来往往的明面,便;频通过小木岩和阿甘的不惹眼的行动,屡屡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