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车里有烟草。"Colin走进咖啡店,"相信我,我一分钟都不想和你在一起。"
"你相信我和你想的一样吗?"银子边磨咖啡豆边问。
"不过,一天之后也许就习惯了。"Colin望着那只闹钟说,"讲讲它的故事?"
银子回过头看了一眼香水瓶。"你会讲它的故事吗?"银子问,蒸气差点烫到他的手。
果然是好斗的一对。
"这雨什么时候才会停?"庄美娴躺在阿飞的怀里问。
"明天。也许后天,也许大后天。"阿飞又把她搂紧一些,"你还是很冷吗?"
"如果你穿着裙子,你会不会冷?"
"可是你的丝袜很长。"
他们都笑了,很轻,一闪即逝。
在此之前,两个人谁都没有想过会有今天。尽管庄美娴在阿飞身上曾经做过"Colin"梦,也真的为了这个想法去干了点什么,比如到"天香"工作,可也仅此而已,几乎对每个男人她都这样干过。现在,他们就这样紧紧地拥着躺在窄窄的钢丝床上,她的皮肤可以感觉到他的皮肤的温度,她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可能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放纵洒脱,可也真奇怪,那些小玻璃鱼都是怎么来的?会不会是梦的影子?
"你怎么了?想抽烟?"看阿飞那副抓耳挠腮的样子,庄美娴忍不住问。
"不是,我想吃口香糖。"
庄美娴笑了。
"我从来不知道男人也爱吃零食。"她说。
"那不是零食,只是一种习惯,23岁时训练出来的习惯。"
"哦?"
"我前妻让我吃口香糖戒烟。"
"结果烟没戒成,倒养成吃口香糖的习惯了?"
"不,戒烟成功了。"
"可我记得你是抽烟的。"
"今年6月16日才又开始抽的。"
"记得这么清楚啊?" 庄美娴觉得有点好笑。
"是,那一天,院子里的喇叭花开了三朵,她戴了一条松石手链,还说芹菜和鸡肉不能放在一起炒,我送她到机场,路上遇到四次红灯,我在机场买了一包'万宝路',上面有中英文对照的'吸烟有害健康'......那天,我们办了离婚手续。"
原来,这世上也会有痴情的男人。为什么她却从不曾遇到?遇到的又从不曾对她痴情?只是,既然爱得这么深,为什么还会分开?又为什么这么快和夏天在一起?庄美娴没问,很多事情不是问了就有答案的。
"你怕不怕?"阿飞忽然问,鼻孔里呼出来的气喷到她的头发上,她觉得很温暖。
"怕什么?"
"困在这里,永远出不去。"
"什么!"
庄美娴猛地从床上直起身子看着他的脸,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发现那双眼睛很亮,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不会的,会有人来找你的。"她重又躺下。
"你已经说过两次了。为什么肯定找到我们的人是来找我的,而不是找你的?"
"这就是有人爱和没人爱的区别。" 庄美娴望着黑洞洞的天花板说。
钻进来的风把房顶唯一一枚灯泡吹得左摇右摆,庄美娴盯着它,不知不觉睡意袭来。
"我跟你说过,夏天不会来的,她连电话都不会给我打的,她就是那样的人。而我,不但告诉过自己,也告诉过她,我会好好爱她十天,因为我欠了她十年。今夜是最后一晚......"
醒来的时候,雨还是那样,既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但是,天亮了。
闹钟的故事很好听,Colin只会把它当成一个故事来听,一个好听的故事而已。有谁会相信一个穷小子偷了妈妈的闹钟去卖,用卖闹钟换来的十块钱买了五张彩票,选了同样的号码,然后就中了五个500万?这种事情不是没有,但仅发生在报纸上。Colin记得上次看到这样的消息还是七年前,好遥远的事情。
"早!"银子端着Dry Cappuccino打招呼,"来一杯吗?"
"不了,谢谢,我没有早上起床喝咖啡的习惯。"
"可是你有醒来就抽烟斗的习惯?"
Colin看了看手里的烟斗,划亮一根长的火柴,先烤了烤烟斗,接着才把烟草点燃。抽烟斗最忌讳用打火机,越是那种号称"防风"的打火机越可怕,煤油会把烟草的香味破坏得一干二净。
"早上抽烟斗适合思考问题,和你喝咖啡一样。"他补充说。
"我喝咖啡可不是为了思考。我是为了......"银子看了看杯子,"我是为了不去思考。"
怪人!两个人同时想。
"你今天有事吗?"银子问。
"全市都在放假,我能有什么事?除非我跑到工地喊,嘿,停下来,停下来!我把图纸搞错了,这个礼堂要重建!然后我就会被工人们打一顿,从山上一脚踢到山下。那样我就有事做了--养伤。"
他们都笑了。
"我发现你没我想象的那么讨厌。"银子笑着说。
"如果你看到你喜欢的女人和别的男人一起出现在你面前,你也会像我一样'讨厌'。"
我不会的。银子在心里说。我又不是没有看到过。
"你愿不愿意和我去一个地方?"银子问。
Colin没回答,等着银子继续说。
"去了之后,我想你会改变看法--加入我们。"银子自信地说。说完他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老牛,40分钟后到伯利地铁站出口来。"挂上电话,他看着Colin问:"午饭想吃什么?新疆菜怎么样?"
"银子。"Colin难得这么深沉,"你喜欢'鸦片'的故事吗?"
"鸦片?"银子愣了一下,接着又笑了,"不,我只喜欢香水的故事。她是个不错的故事。有时讲故事的人可能发觉不了,可听故事的人知道。"
"她的确是个不错的故事,讲故事的人已经发现了。"Colin像是在喃喃自语。
那是一辆尽显主人尊贵的豪华商用车,厚重的外表,不容旁人小觑。看到银子和Colin过来,司机马上下车撑起一把伞小跑着过来挡在银子头上。银子素着一张脸,什么都不说。司机打开车门,手挡在车门处,银子钻了进去。
"你怎么还不上来?"银子又探出身子问,"老牛还在淋雨。"
Colin回了一下头,果然,现在那把伞已经罩在他的头上了。司机身上的藏蓝色西装这会儿已经变成了黑色,Colin钻了进去。
"回去。"银子只有这一句话,再不言语。
Colin是第一次来到传说中的天香庄园,也许是雨的缘故,他看不到这里的尽头。如果没有雨呢?
车子像熟知迷宫路径的大老鼠,在庄园里左转右转,终于在一幢高层跟前停了下来。马上就有两个保安跑了出来,一个打伞,一个开车门。Colin想笑,却笑不出来,嘴里的一口气直到他们坐上电梯才呼出来。
叮咚,电梯到了。银子一抬眼,禁不住"咦"了一声。Colin马上认出坐在地上的女孩,她还穿着昨天的衣服。
"呼呼?你怎么在这?"Colin忍不住走过去问。他好像把昨天的事都忘了,呼呼却没忘,哼了一声把脸别过去。
"起来吧,坐在这里像什么样子?"银子拿钥匙打开了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了一句,呼呼一骨碌爬起来跟着走了进去。
"这女孩......"银子指了指呼呼,"你应该把她照顾好。"
萨卡怔怔地站在门口,揉了揉鼻子,脸红了。
昨天破掉的玻璃已经装上,房间里还是一片狼藉。
"戚先生,'Summer',我已经做好了。"萨卡平静地说,把电脑推到银子面前。
展现在银子面前的是一条笔直的公路,随着镜头的推进,高跟鞋声越来越清晰,一个女人的背影出现了。红色高跟鞋、铁灰色牛仔裤、光溜溜的后背、随风荡漾的黑发。银子觉得自己没有了呼吸。女人转过身,露出红色的肚兜,她像怕人认出她是谁一样,简短地说了一声"嗨",又迅速把身子转回去,继续走路。高跟鞋声越来越远......
"你昨天见到的,就是这样?"银子痴痴地问。
"是的。"
"好,很好,非常好!"银子盯着屏幕,目不转睛,不知他夸的是谁,是萨卡还是Summer。"就照这样做!"他突然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急促地走来走去,把他身后的呼呼、Colin吓了一跳。"只是......"他忽然又停在房间中央,"她从来不穿高跟鞋。"
萨卡愣了。他当然记得夏天穿的是绣花鞋,可是,这毕竟是游戏,Summer不能不穿高跟鞋。而且,Summer不但要穿,还要经常穿,还要经常去商店里买,否则就不能满足玩这款游戏的女性玩家的心理需求。这个游戏还有什么意思?
"我明白你的意思。"银子走过来拍拍萨卡的肩膀,"按你想的去做!我让你找的人呢?多付加班费,让他们马上来上班!我要尽快看到这款游戏!"
"人还没找到。"
"理由?"银子阴森森地问。
"庄小姐负责登广告、面试,我从昨天下午就没有打通过她的电话。办公室里的人说她出去抄水牌了。"
银子抄起桌上的电话,也不知他打到哪里,只听他毫不客气地命令:"给你十分钟,马上让庄美娴出现在我面前!"
这十分钟是每一秒都"滴答"在心上的十分钟,除了银子,每个人都在用眼睛说话。萨卡知道呼呼整晚都没有回家,就坐在门外;Colin知道呼呼还没有原谅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原谅他;呼呼知道萨卡并不是喜欢那个女人,他只是在完成工作;萨卡、呼呼不知道Colin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Colin自己也不知道。
电话响了,萨卡去接,找银子的,他把电话递过去。银子拿着电话,看着屏幕上的Summer,脸越来越冷。
"你在'天香'几年了?你每个月的薪水是多少?同样的工作,你听说过哪里的薪水比'天香'高吗?那你还不快去找!"
房间里的每个人都被这一声呵斥吓得一抖。天空骤亮,亮得不同寻常,亮得可疑,大家都在等待那个可以撕破耳膜的响雷。
电话又响了,声音来自银子的手机。萨卡和呼呼紧张地看着他手里的电话,不知又将是怎样的一场暴风骤雨等待着打电话给银子的那个倒霉蛋儿。银子看了一眼号码,比川剧变脸还快,没人看清他是怎么换上这副温柔的表情。他急匆匆地走进套间,关上了门。
Colin踱到窗边,看到好几辆不同颜色不同型号的汽车从各个方向开出来。他不能确定那是不是都是去找庄美娴的,可这并不妨碍他笑出声来。
"我要去看一个朋友,午饭我会叫人送来的。"银子从套间里走出来说。
"等等!"Colin在门口拦住银子,"我想,去找小娴的人应该是我。"
"我不是去找她。"
"那么......"萨卡忽然大声说,"我希望我能去,我想多知道一点Summer的事。"
银子看了萨卡一眼,那种凛冽的眼神仿佛已经看穿了一切。
"我的确是去找她。但你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