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合该出事。
脚不沾地忙了一天,我奄奄一息扑进家门就欲倒在床上装死,水草快我一步"唰"地一甩头发在我面前摆了个POSE,媚眼如丝:"美不美?"
我奋力用手撑开眼皮,只见水草穿了件安娜o苏的黑裙子,前面中规中矩后背风光旖旎,繁复的刺绣张牙舞爪,映衬得皮肤象牙般半透明,我看得不由哀号一声--
"你这是什么反应?"水草气得叉腰。
"我要睡觉......"我往床的方向摸过去,心里一直有不详的预感--果然,水草一把拖过我去:"你属蛇的呀,冬眠也不该是这时节,陪我出去!"我继续惨叫--就知道她穿得这么艳光四射才不肯衣锦夜行,定是下了决心要我陪她出去妖惑众生。
32℃。
这是一个酒吧的名字。
我喜欢它是因为初中曾经疯迷过一部与之同名的电影。刘青云,吴倩莲。居然还有后来大红大紫的韩载硒。彼时他还是清瘦的少年,演下手悍狠的冷血杀手,眼神抑郁眉目桀骜。吴倩莲也是演杀手,每次杀了人后都会去刘青云的店吃碗热汤面。整部电影色调灰暗阴郁,唯一的暖色就是刘青云卖面的小店里一盏橘红灯光。在看过那部电影后的很多年,我在吃面条的时候都会学着加很多汤,然后滚烫地吃下去。
而水草喜欢32℃是因为据她说这里是城里优质帅哥出现率最高的地方。
当我第一百零一次置疑她这个结论的时候,水草突然低低吹了声口哨,眼中流露不可置信的神情,一拍我的手紧张地说:"后面!你的后面!"
我被她神经兮兮的声音弄得后背一寒,扭过脖子去就看见了他。
印第安头像T恤明显是IZZUE低调前卫的风格,刷破的牛仔裤,脖子上不知道挂了个什么闪着诡异的乌光,他正微侧了头与人说话--那个瘦削的侧面确实值得万花丛中过的水草为他吹声口哨。
我以前不知道东方人也有那么漂亮的鼻子。他脸颊非常瘦削,嘴唇削薄,从面相学来讲,这样的长相清峭有余,但必定福薄,可是真的--要命的好看啊......
我看得傻眼,直到水草恶狠狠地伸手过来猛地一抬我的下颌:"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先把嘴巴闭上,小心流口水!"
"不,这个人我好象见过......"我脑中掠过一丝影子。
"你不要这么老土好不好!"水草大叫。
我啪地打开她的手,正待好好回忆,一只柔软滑腻的手按在我的肩上,一把柔媚声音咕咕笑道:"你们这两个丫头,倒是好眼光。"
我回过头,看到32℃的老板娘顾子嫣妆容艳丽的面孔。
"嫣姐,正想来问你呢,"水草翘翘下巴:"那人是?"
"我介绍他与你们认识。"顾子嫣神秘地笑,走过去拖了他来。
走近了看,他实在好看得无可挑剔,但真是瘦,而且怪异的是他的面容似乎没有底色,完全随着灯光变幻,只两只眼瞳深不见底,乌沉沉地漆黑。
"我们的新朋友,江一念。来认识一下这两位小姐,水草,席艾。你们好好玩。"顾子嫣道。
我微微诧异,平日里顾子嫣最是饶舌,说个什么不是舌灿莲花热闹非凡,今天这个介绍却真好不生硬。却见水草已经不顾其他,正对着这位江一念笑得像只小狐狸。
顾子嫣唇边依然带着丝那说不清的暧昧神秘的笑,抽身离开。
真怪异。
我那边发了会呆,回过头来水草已经坐在江一念身旁笑颜如花地聊开了。
"IZZUE今年的设计没有以前来得复杂,但颜色还是好漂亮,它的湖水蓝感觉真的很正,你身上这件T-SHIRT我也很中意,还准备买一件配牛仔裤,加彩色腰带扮嘻哈......"水草最大的爱好就是SHOPPING,每每聊天总忍不住从衣服着手。
江一念牵出一个笑的表情道:"若想走hip-hop风格,ROCAWEAR是比IZZUE更好的选择。"他的声音有种很特别的--清哑,声线不高但并不混浊,英文发音非常地道--我竖起耳朵,大是倾倒。
"啊,对,ROCAWEAR,但这个牌子的衣服穿在身上往往效果不如想象的好。"水草也难得地露出恍惚神情,全没发现自己的眼神已经过分关注。
"这与东方女性的身材和气质有关。"江一念一直保持浅淡笑容:"其实也不必一定要讲究某个牌子,有时候一个小配件搭配得当就很好,就像这位席小姐的祖母绿耳环真是画龙点睛,非常漂亮。"
我冷不丁突然被赞扬,而且是被这样一个帅哥赞扬,当即只知道傻呵呵地笑,水草偷偷踢了我一脚,用口型骂:"没出息!"
"你嫉妒!"我回她,得意地看着她柳眉倒竖。
"鄙视你!"
"气死你!"
......
江一念--江一念,我不知道他是否注意到他身边两个大发花痴的女人已经快为他开战,他那个神态、表情实在无懈可击,但我完全不知道他的心思神游在什么地方。
水草气呼呼地一把拉起江一念跳舞去,我在他们身后哈哈大笑。
与水草在一起生活就这点好处,热闹,再是乏味的日子也可以演出八点档的剧情。
音乐水一样地流淌过去,我费力地想辨认是什么曲子,但眼睛不由自主只顾绕着水草与江一念,只见水草微微仰着头,目光宛转,平常的那种戏谑飘忽完全不见,我暗自心惊--虽说好色无罪,但动了真心岂不玩火自焚。
好容易待得水草眼中波光潋滟地回来,我正欲拉了她走人,她却整个人挂在江一念身上,雀跃地道:"我们换个地方喝好不好?我在一个地方还存着大半瓶最好的香白丹,一直舍不得喝,今天我们喝光它!"
江一念一手揽着水草,漆黑眼眸看向我:"只要席小姐不反对。"
迎着他的目光,我的舌头几乎就要不听使唤地大大声应出一个"好!",终于理智冒头,我摇头:"我累了,想先回家。水草你不是说明天有很重要的会议么?不如一起回家,下次再喝光你藏的宝贝。"
"可是我今天特别想喝。那亲爱的,你先回去,我晚一点回来。"水草对我挥手--该死的,这家伙,听说我要先走心里的喜悦简直藏都藏不住。
我暗暗在心底骂了无数句"重色轻友"、"红颜祸水",恨恨地开车回家。
注定失眠。
凌晨三点,水草还未回来,我一个人辗转反侧,生出悔意。
做人这么压抑自己有什么意思,美色当前居然临阵脱逃。其实放纵一晚又如何,能遇见几个人有江一念那般气质容貌,又还能遇见几人让自己感觉脸红心跳?青春,即便没有浪掷也空空过去了二十五年,再不放肆享受难道就这样平淡无聊过到五十岁?
可是--不不不,放纵一晚就会放纵很多晚,克制压抑至少可以抱残守缺地清高下去,但一步往下走则会步步折堕,拦都拦不住。
我叹口气,开始担心水草,正准备冒着打断她美景良辰的危险拨打她的手机,突然门铃响了。
我急忙跳起来开门,扑进来两个人,醉醺醺的水草力气甚大,拉得江一念一个趔趄。我立刻抱住水草,将她扶到沙发上躺上,大声责备江一念:"你怎么让她喝成这样?"
"对不起。"江一念只道歉,不解释。
我叹气,心知依着水草的个性,兴头一上来谁能拦着她?说到底也不能怪江一念,至少他把她安稳周全地送回来。
"你坐吧,我去做杯茶。"我转身看到灯光下江一念的面孔,陡然一惊--他的面色惨白得像只鬼。
"不用了,我先走。"他侧开脸颊回避我的目光,走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我呆呆站了五分钟,用力拉开门一路追出去。
果然,在电梯外的楼梯间,一个人影靠墙而坐。
"喂!"我拍他的肩。
"对不起,我......喝得多了一点。"他试着站起来,但显然力不从心。
"你坐着好了,我给你拿一杯茶来。"我跑回家端来一杯热茶塞到他手里。
他抬头对我感激地一笑,我心跳猛地漏掉一拍--也看了一晚上了,他只有方才这一笑还有点笑的意思。
我心跳尚未平服,突然"咣当"一声,青瓷杯子掉地上砸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在我躲避不及的手上。
"对不起......"他会说的话仿佛就剩下这三个字,低着头不肯抬起。我没好气地甩甩手上的水,雪雪呼痛自认倒霉。
"你烫着没有?"我看向他的手,借着冷清灯光,却见他的十指指甲竟变成一种可怕的青紫色。
"江一念!"我吓得大声叫道:"你怎么了?!"
他伏下身去,安静的楼梯间只听得到他吃力的喘息声,很是刺耳。
"你忍一忍,我打电话叫救护车。"我手忙脚乱。
"不要。"他居然摇头,语气甚坚决,喘了口气又安慰地道:"一会儿就好。"
我手足无措站在一旁,捏着手机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忽然想起来:"药呢?你随身带的药呢?"
"没有。"他的答案让我差点摔倒,电视上生病的人不都随身带着药吗,有事吞一颗立马就好了,他他他,居然干脆利落地回答我--没有......
好在他也没有说谎,几分钟后,他就坐直了身子,抬头对我笑:"没事了。"
我舒了口气,忍不住开始罗嗦他:"你怎么可以不带药在身上呢,这很危险啊你知道不。"
他淡淡一笑:"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你这次缓过来了,下次不一定有这运气,要真没缓过来怎么办。"我不知为何怒从心头起。
"就那样吧......"他扶着墙站起身,眼中又是神思游离的恍惚,唇边挂出他无可挑剔的社交微笑:"谢谢你。"
"见鬼。"我愤然转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