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东方诗风格律体新诗选》
刘达灿
《东方诗风格律体新诗选》吉林文史出版社2011年,以下简称《格律体新诗选》。出版后,主编万龙生在电话中给笔者安排了一篇"作文",并在几天后进行了一次面谈。"作文"虽有难度,却是笔者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质言之,对"格律体新诗"的认识,评论界不应该缺席。
万先生有志于格律体新诗久矣,他对新诗"双轨制"(即"自由体"和"格律体"双轨并行)的不懈追求,令人感动!在20世纪的最后20年,他在格律体新诗的创作实践和理论探索中,都取得了值得肯定的成就。已故老诗人杨山生前转赠给我的《万龙生诗选》(作家出版社2000年),就是万先生"为20世纪的现代格律诗创作捧出的一束创作成果"(万龙生语)。当时,那还只是个人成果的一次展示。此次出版的《格律体新诗选》,则收录了43位诗人的241首作品,彰显了一个群体的实践成果。认真研读这些作品后,笔者有了这样的认识:在中国诗坛蓬勃发展的格律体新诗,已呈现独有的美学特色。其中尤为重要者,是民族性和群众性。
一
诗体,古已有之,却又在不断变化。刘勰《文心雕龙》曾云:"歌谣文理,与世推移","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在中国诗歌发展的历史长河中,从《诗经》的"四言",到《楚辞》的"六言";从比较自由的汉魏六朝"古体",到唐代定型的"近体"(格律体),诗歌的思想内容和体裁形式都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在不断地演变。对"诗体"的研究,究竟有无必要?有何作用?著名文艺评论家敖忠教授曾说:"马克思主义哲学认为,任何内容都表现为一定的形式,形式为内容所决定,又对内容发生积极的反作用。因此形式的重要性是不容许忽略的......社会主义文艺必须具有民族的形式,它是文艺民族化的重要表现和标志。"在中国新诗不到百年的发展变化中,就充分表现出了这种"形式的重要性"。
新诗的"自由体",曾经独领风骚。但一些诗人、诗评家对格律体的研究和实践,从20世纪20年代至今,始终没有停止。从闻一多到何其芳、郭小川,再到"东方诗风"论坛,不少人的努力已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近十余年中,"格律体"已逐渐成为新诗大家族中的重要成员。原因何在?因为它植根于深厚的民族文化土壤之中,所以才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这就是我们说的"格律体新诗"的民族性。
万龙生在《"东方诗风"宣言》中说:"以1926年闻一多发表《诗的格律》一文为标志,形成了新诗格律运动的第一个高潮,其成果是新月派的盛行。"这就是"东方诗风"诗人们的一个民族的"根"、历史的"根"。因为闻一多代表的,是一个影响深远的新诗流派。其中,闻一多格律体诗歌对"三美"主张的实践,是一个内容十分丰富的话题,我们不得不赘述几句。作于1926年4月的《死水》,后又收入诗集《死水》,是闻一多诗歌的代表作,也是格律体新诗的完美典范。在诗歌的"音乐美"中,闻一多十分强调音尺的安排和运用。所谓音尺,也就是由音节组成的音组,又称音步。说得更简练一点,一次停顿就称一个音尺或音步。音尺,又可分为二字尺、三字尺(二字步、三字步)等。在一行诗中,音尺的数量没有限制。但在一节诗中,每行的音尺数则必须相同。如《死水》的第一节: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清风/吹不起/半点/涟漪。
不如/多扔些/破铜/烂铁,
爽性/泼你的/剩菜/残羹。
从第一行起,后面的每行都是三个二字尺和一个三字尺,因而每行的字数也相同。音尺相同、整齐,能形成诗歌的抑扬顿挫,而抑扬顿挫便能产生节奏感、韵律感,就能使"诗歌"真正按照节拍(一个音尺为一个节拍)"歌"起来。这就是闻一多对诗歌音乐美的独特理解。他这种理解的依据,来自对中国古典诗词的认识,因为古诗词大多都是能歌能唱的。同时,闻一多也常在诗歌中采用押韵和双声叠韵,来实现诗歌的音乐美。"建筑美",就是"节的匀称和句的整齐"。但闻一多诗歌中的建筑美,并不是一种单一的整齐,也有富于变化的各种形式。在他的诗歌中,《死水》符合建筑美的要求,《发现》、《洗衣歌》也同样符合建筑美的规范。
《东方诗风》论坛的诗人们,从理论的突破到创作的实践,有几个不可或缺的"领军"人物。其中,万龙生、王端诚、程文、孙逐民、沈用大、王世忠、齐云、宋煜姝等,都有着自己独特的贡献。万先生提出的格律体新诗的"三分法",即整齐体、参差体、复合体,是对前辈理论的继承和发展。在《格律体新诗选》里,诗人们对"三分法"的创作实践,表现得淋漓尽致。试举几例如下。如整齐体的五言二步式,有万龙生的《赋得腊梅南山》:"腊梅的季节/上南山来吧/这里多芳树";《重庆沙坪坝红卫兵墓》:"花儿凋谢了/是雨打风吹/青年的横死/为什么为谁。"齐云的《蓝色的梦》:"我梦见地球/是一滴泪水/无数的鱼儿/游在泪水里"。整齐体的六言二步式,有王端诚的《饮茶长江畔》:"舀两瓢长江水/煮一壶春日茶/听浪涛似古琴/看烟波如名画。"七言三步式有万龙生的《狗年随想》:"狗有太多的优点/人对狗热烈赞叹//狗有太重的奴性/人对狗热烈呼唤//为人是多么艰难/徘徊在狗狼之间。"其他如六言三步......直至十三言五步式、变言等步整齐式、变言变步整齐式等等,丰富多样,不再一一列举。
我们有必要看看《格律体新诗选》中的参差体。如万龙生的《重庆"棒棒"》:"两根绳绳,一根棒棒/便是我全部的家当/离乡背井,爬坡上坎/我一颗汗水摔八瓣。"又如宋煜姝的《为伊消得人憔悴》:"就瘦成西窗下/那杆凤尾竹吧/你来了/赠你同一首诗中一阵细微的歌声。"再如武延霞的《爱的境界》:"有些话/我们不说/为减轻彼此的负重//有些话/我们要说/以晴朗彼此的天空//有些话/说与不说/都已在彼此的心中。"这是些"基准诗节",同一首诗中各节完全对称。我们还有必要看看复合体。
如丁鲁的《天鹅飞走了》:"白色的天鹅,你在哪里啊--/天鹅永远地飞走了/金色的云彩,你在哪里啊--/云彩被狂风吹走了",第一节节内参差对称,后面三节又是整齐的。又如万龙生的《多米诺骨牌》:"有一种骨牌叫多米诺/倒下了一块/其他的也不能站着......//你只要轻轻吹口气/就倒下我的多米诺/无须打什么迂回战/我对你设防干什么。"这首诗的前两节参差对称,第三节整齐,合起来全诗就形成复合体。在复合体作品中,我们还可以列举宋煜姝的《天鹅之死》、沈用大的《诗人闻一多》、邓子佚的《行囊》、王民胜的《倔强与温柔》、张先锋的《写于一个乡村教师的追悼会》、余小曲的《叶子十四行》等等。
敖忠教授曾说:"植根于民族生活土壤中的文艺,经过长期的历史发展,必然形成自己独特的历史传统。民族形式便是这种民族文学艺术传统的具体内容之一。"在自由诗面临困境的时候,格律体通过创新,并不断取得大众认可,这是因为在深厚的民族文化土壤中找到了"位置"。
二
"东方诗风"论坛的三位理论家,经过多年的探索,分别提出了格律体新诗的三种理论,即万龙生的"无限可操作性";程文的"完全限步说";孙逐明的"对称原理"。这些理论,既是对前辈成果的继承,更有发展和创新。本文试对"无限可操作性"进行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