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木:《新诗鉴赏词典.序言》)殊不知摆脱束缚之后,诗已在"自由"之中严重地异化,属于诗的外在形式特征的音乐性远离,诗也就不存在了。法国象征派诗人保尔.魏尔伦曾说:"(在诗歌的)万般事物中,首要的是音乐。"持新古典主义主张的余光中亦言:"艺术之中并无自由, 至少更确实地说, 并无未经锻炼的自由。"(《谈新诗的语言》)吕进更明确指出:"以为新诗没有艺术标准,无限自由,是一种危害很大的说法。凡艺术皆有限制,皆有法则。"(《新诗的"变"与"常"》)并引歌德"在限制中才能显出身手,只有法则能给我们自由"的话进一步阐明这个艺术真理。可见,诗是不能扬弃其自身赖以生存的音乐性这个本质特征的,"自由"即使到了"从心所欲"也是不能"逾矩"的。
直到20、21世纪之交,新诗格律问题终于又被一部分诗人和诗论家提上了议事日程。要克服诗坛乱象,就必须回归中华传统,回归音韵节奏,回归对外在形式的规范,恢复诗之为诗的本来面目。故此,吕进提出"诗体重建",这是很有见地的适时而必要的主张。重建诗体,也就是重建格律规范,为新诗准备一件件具有个性化的美丽的新衣,重新赢回读者的青睐。
1992年,在深圳成立了中国现代格律诗学会,这是第一个研究与实践新诗格律的学术团体,出版了《现代格律诗坛》刊物。此后1994年在北京召开的"雅园诗会"与2008年在常熟召开的"新诗格律与格律体新诗研讨会"上,更是集中热心于此的部分专家与诗人共商大计。黄淮、周仲器、许霆、骆寒超、鲁德俊、程文、孙则鸣、万龙生等皆致力于新诗格律理论的研究并颇见成效。随着网络的发展,"东方诗风"与"格律体新诗"两个网站论坛及两家同名刊物先后建立和创刊,更为新世纪新诗格律化搭建了宽阔的发展平台,为格律体诗人开拓了广泛的发展空间。
至此,新诗的格律建设终于适时迈开了新的坚实的第一步。
当代诗坛对新诗格律建设的探索与实践
对诗歌体裁的规范和创建,是围绕时代通用的语言载体的音乐性来进行的。除了要适应语法规则、字词音韵、声调抑扬、词语结构、句式组合等诸多技术要件外,而终极目标依然是诗歌的审美精神的完美体现。
而这些,都不是诗人或诗论家闭门造车所能完成的,它必然是在大批诗人长期实践中逐步成型。古典诗歌在发现四声后经百余年,严格的格律始定,此前的宽松格律也是在歌唱或吟诵中约定俗成的。缪斯没有赋予任何一位诗人"制定格律"的权利,只是交给他"探索规律"的义务。
在当代二元格局的诗坛中,旧体的格律是固定的,它根据音韵、平仄、对仗三要素构成的格律为世所公认并行之千年而不衰。今天应该充分尊重前人创建的原则并加以利用,而不应该也不必要去触动或试图要改造它,除音韵因古今语音的变迁可以因时制宜外,其它任何对它的诸如废平仄弃对仗之类的"改造"都是毫无意义的和徒劳的。
王国维如是说: "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 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也。"那就是说,每一个新的历史时期,必然会出现适应新时期语言艺术特色的文学样式。吾华是诗国,应该是"一代有一代的诗歌"的,我们当代诗歌期望能超越前人后启来者的当然非新诗莫属。鉴于旧体诗词的长期存在,它可以给新诗在体式创建与写作手法上给以强有力的启示与深远的影响;然而它却不代表汉语诗歌的未来,不必要也不可能去期望重现盛唐两宋的辉煌。今天的时代,毕竟是用丰富的多音词汇及其语法结构去反映信息时代多彩多姿生活的现代汉语的时代,希望无疑寄托新诗身上!
多么不争气的新诗!身负"一代之文学"的重任,却从没在世界诗坛上有模有样地露过脸。曾几何时,人们宁可选择旧体而抛弃了她!诗人们纷纷"勒马回缰做旧诗"(闻一多尝有句云:"六载观摩傍九夷,吟成鸠舌费猜疑。唐贤读破三千纸,勒马回缰做旧诗。")了,新诗界的圣地《诗刊》失去了、而旧体的《中华诗词》却赢得了更多的读者。
新诗娇美的容颜和艳丽的衣装在哪儿去了?唉!她从没有拥有过呀!是时候了,我们应该为她梳妆打扮,为她缝制时髦的新装,让她在世界文坛的选美赛中去独领风骚!
新诗的形体如果依然仅仅用"音韵、平仄、对仗"这凝固不变的三大要素去构筑它,早已经远远过时了。当然首先,它要继承"音韵"这个前提为缝制新衣的基本构件。"无韵不成诗"是有诗以来的诗界公理,是诗歌殿堂的入门券,盍可或缺乎?接着,应该考虑的就是节奏的安排和诗行的搭建了。必须打破五、七言的固定句式而灵动有序地安排鲜活的时代语言组件,充分运用音步的有机搭配构建诗行,合理调动诗行的相互配合来组合诗节,最终按诗人的表达需求和审美意愿来完成诗作。准此原理,当代一些诗人和诗论家初步规范出"整齐式"和"参差式"两大基本样式。
所谓"整齐式",即是追求诗行字数长短如旧体那样整齐划一却并无其音节凝固之弊,也不是单纯生硬凑合字的数量的统一,因为这字数的整齐是相伴音步(或曰顿)的整齐同时产生的。对此,程文把前者称作"单纯限字说",应在摈弃之列;而后者才是我们需要的"完全限步说"。他说:
我们的汉语现代诗的格律应以音步为节奏的基本单位,通过既限制音步数量又兼顾不同音步的有机配合,带动顿、韵和其它基本格律因素共同来实现诗行字(音)数的统一和规律化使步数和字数、音节与字句、节奏与诗节造型同步进行、和谐一致,......
由此可窥整齐式的构建原理了。
至于参差式,是建筑在对称审美学说基础上的,孙则鸣对此有如下论述:
众所周知,音乐有三大要素:节奏,旋律(曲调线)和调式。与此对应,诗歌音乐美也有三大要素:节奏美、旋律(声调线)美和韵式美。因此,具体来说,诗歌格律就是加强节奏美、旋律美和韵式美的格式和规律。
诗歌音乐美的格式是由背后的规律制约的。而最最基本的规律就是"对称规律";可以说,是"对称"决定了格律诗歌形式的任何格式。((《"对称说"对诗歌格律的统摄作用》)
他这种"对称规律"的美学原理在参差式格律构建中是具有主导意义的,参差诗行虽然长短不一,但当一个看似没有规律的"基准诗节"确立后,以下各节对应构建,也就成为这首诗独有的规律了。
如果同时将整齐和参差两种句式有机组合运用到同一首诗中,这就是复合式了。对此,万龙生如是说:
同一首诗里,既有整齐对称的部分,又有参差对称的部分,......这样就给新诗格律带来了更多的灵活性,给体式的创造提供了更大的可能性。可以说,复合式的格律体新诗是整齐式与参差式统一在对称原则下的有机结合,是更为复杂,难度更高的一种体式,相对于前两种类型,作品还不是很多,研究者的重视程度尚嫌不足。这是一片尚待进一步开垦的土地,很有希望在这片土地上培育出更多美丽的诗花。
万氏对新诗格律的创立,已初步概括形成一套完整(是否"完备"和"完美"当然还有待实践的检验)的理论,这就是三分法原则。
格律体新诗在上述"整齐、参差、复合"三种体式之内,在不限行的"常"态下,也有"限行"的"异"态:有借鉴旧体律诗及其截句(绝句)的八行体、四行体,也有借鉴西诗的十四行体、六行体(即十四行之截句)。这称作"定行诗体",是衍生于三分法中的一种特殊体式。
总之,新诗的格律应该是规范而灵动的。如果说,旧体严格的律诗只有固定的四种体式的话;那么,新诗的体式在三分法原则之下,是多种多样、千变万化的。前者是"以身试衣",后者就是"量体裁衣"了。诗人在酝酿诗意之初,其形象化的思维与韵律化的情感就已经同体式的选定与融合密不可分了。
在吕进主编的《中国现代诗体论》中,有如下一段话:
由邹绛开始,尔后由万龙生、程文、孙逐明等逐步完善的分类研究,是在已有的品类丰富的作品基础上,勾勒了格律体新诗的总体框架,即把格律体新诗按照各自的节奏规律,划分为整齐式、参差(对称)式和复合式,再加上目前已经比较通行的固定诗体:四行诗,八行诗和十四行诗,这样,就组成了格律体新诗的大家族。这些诗体运用起来,的确变化无穷,真正能做到闻一多当年所设想的"相体裁衣",体现了"无限可操作性"。
是的,在新诗格律规范之中,诗人们有着"无限可操作"的广阔空间,该书还特地指出:
万龙生对于"无限可操作性"的提出与论证,对于破除格律体新诗是硬切的"豆腐干"的误解与成见,以及克服一部分格律诗作者自身的错误认识具有重大意义。
结 语
在新诗诞生将近百年之际,汉语诗坛呈现新旧并陈的二元格局,
是一个可喜的局面,尽管各自都存在弊端,但也都有其优势,足可互补。尤其是因旧体的存在,为新诗的发展和格律的创建,形成可资继承借鉴及对比的参照系。新诗在自身的格律建设中,传统诗词所蕴涵的古典诗艺原理和创作理念,无疑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治新诗者不可忽略!
可以满有信心地期望,当代汉语诗歌终将走出困绕我们近一个世纪的迷途,在逐步格律化的道路上,以无愧"一代之文学"的姿态,一步步"走向新诗的盛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