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店老板笑容可掬的为小洛介绍道,“而油松墨只用作书写,作画甚少,油烟墨则为墨中的下下之品。”“店家对墨倒是精通得很。”赵构言道。“不敢不敢,小的指着这点雕虫小技营生,略微知道些。”
“公子爷,您瞧这几方墨可还入眼?”伙计恭恭敬敬地端过一个木盒,里面放着五方墨。赵构接过,挨个仔细地瞧了一遍,弹了弹,又用手掂量掂量,继而凑到鼻下嗅一嗅,指着其中泛着紫色光华的一方道:“就这个罢。”
“九公子好眼力!那可是一方上好的徽墨,小弟眼馋了半个月都没舍得买。”旁边有人拍掌,小洛抬头一看,门边站着两位男子,其中一个穿银灰色绸衫,头戴逍遥巾,年纪约在四十多岁,眉目疏朗,神态从容淡定,微笑着看向屋内。另一位则是青年男子,年纪和赵构差不多,身材魁梧,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豪爽劲儿,着一身青灰色绸衫,说着二人已是走进店来。“有道是君子不夺人所好,只今儿我这妹子喜欢,说不得兄弟要做一回小人了。”赵构笑道,“今儿晚饭我请,算是赔罪,如何?”门外那二人一听赵构称小洛为妹子,不免吃了一惊,嘴上却道:“说不得,九公子这顿饭是请定了的。”赵构回头对店家道:“把爷刚看上的那方墨送到康王府去,再跟管家额外要十两银子,就说是爷赏你的。”那店家刚反应过来这原是位王爷,自是千恩万谢的去了不提。
赵构携着小洛出了店门,才道:“云儿,这二位是太常少卿李纲大人和宗泽元帅的公子宗方,皆是你素日里极敬佩的。”原来康王自分府之后,自觉于皇位无望,便立志做一个闲散王爷,与京城中的各色人等相交甚多,他又好射箭骑马,诗文上也不错,因此同李纲宗方等人也有些走动,又因他豪放爽快,这二人对他印象很是不错。又对李纲、宗方道:“这是我妹子仁福帝姬,因着母妃想念,接她到府里走走。偏生这丫头淘气,非要方墨,可巧就碰上了二位。”李纲、宗方皆是讶异非常,李纲还好,毕竟是经过事儿的人,眼里的讶色一闪即过,笑道:“帝姬关心百姓,到民间微服查访,是百姓之幸。”宗方性子极是豪爽,不会掩饰:“帝姬必是喜欢这民间玩艺儿才来逛逛,才刚九殿下说请晚饭,我倒是知道有一个好去处,保证帝姬流连忘返。
”小洛在现代就是个以食为乐的主儿,听见有这般好去处,岂有个不愿意的?况她最不耐烦古人扭扭捏捏的所谓“男女大防”,难不成年轻男女在一起除了爱慕之情就不能有点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情。再就是古代的等级尊卑。一个青儿已是让她头疼得了不得,何必再添一个人?见宗方只说“我”,心下欢喜,遂道:“宗大哥,云儿常听九哥哥提起你,你这么个爽快性子,怎的也如此别扭起来,要是不嫌弃,就像九哥哥一样唤我一声云儿,我心里才喜欢,若只管这样客套起来,这顿饭可是吃到猴年马月去了。”宗方本就是极爽快的性子,见她这样说,自然高兴,道:“既然云儿不嫌弃,我这个大哥可是当定了的。”云儿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又扭头向李纲道:“李大人,您也别叫我帝姬了,我年纪小,若只管讲起规矩来怕折了福寿。好不好,李大人?哦,不,李伯伯?”云儿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这……”李纲犹疑。“李大人,您要再不答应,只怕云儿这眼睛都挤没了呢。”赵构笑劝,“在私下里,并不妨碍什么。”李纲见如此说,也不再推辞:“恕我就倚老卖老一回吧。”
青儿使个眼色给云儿,意为今日的行事有失帝姬风范。云儿装作不见,顺手拿起旁边地摊上的一个大阿福,道:“青儿,你瞧这个好不好?”青儿无奈,只道“好”。“那送你了。”云儿往她手里一塞,转身跟上宗方。“帝……”青儿觉得不妥,随改口喊道:“姑娘,你也就是拿着公子的银子做人情,奴婢可不承您的情。”“好丫头,心里明白,分得清道理,回家去爷赏你。”赵构大笑,见妹妹喜爱这丫头,不拿她当奴婢,青儿也是真心为云儿,赵构的脸色也渐渐和软多了,青儿也不再像先前那样怕他。李纲装作听不到,九殿下平日里虽说豪爽,可也是个稳妥的人,今儿怎的就……心里不禁告诫自己以后要看准人。
“宗大哥,你还没告诉我那个好去处在哪儿呢?”云儿扯扯宗方的衣袖,嘴里咬着糖人,含混不清的说道。“快了,就在这一带,那里的菊花锅可是一绝。茶点也不错。”走了几步,宗方仰头看着招牌,“就是这儿了。”云儿抬头,只见上书“得意楼”三个大字,说话间赵构等人也到了。五人一同进店,发现甚是干净素雅,不像一般庸俗的酒楼装饰,只是简简单单的屏风将餐桌隔开,配上新开的时鲜花草,却也别有一番风致。小二上来招呼:“几位,您楼上请。”几人缓步登楼,见楼上更是布置得与众不同,并不与楼下一样用屏风隔开,而是单独的阁子作为雅间,别有意趣的是每间阁子都用一句有关诗词命名。
“雅得紧,这样的酒楼倒是少见,想店主人也是个不俗的人”,李纲倒先称赞,显见的他是个文臣中的翘楚,更何况宋朝重文轻武,他又是进士出身,见了这等雅致的名字,如何不爱?“这心思果然是巧得紧,我倒是最爱‘东篱旧友’这个名儿。”赵构抚掌微笑。宗方也颔首:“一语道破菊花诗之祖,形容贴切的很。”赵构见青儿微笑不语,道:“你也通诗词么,讲来听听。”青儿行个礼:“现放着各位爷在这儿,奴婢哪敢自称通诗词?方才听宗公子言菊花诗之祖,想起姑娘常常念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罢了。”云儿大惊,真是人不可貌相,连一个皇宫里的无名宫女也出口成诗,这还是未经过学习。听人随口说的,相较之下,她这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倒成了白丁。“九哥哥,我饿了”云儿怕大家问她诗词,赶紧转移话题。
进了阁子,要了宗方推荐的菊花锅,又点了几道得意楼的招牌菜,云儿便听众人聊京城中发生的新鲜事儿。宗方道:“京城中近日来了些女真人,甚是招摇。”“金国因着张觉的事儿和咱们大宋纠缠不清,只怕想要些钱财呢。”赵构皱眉,不满道:“讨厌得很,燕山府已经斩了张觉,还这么纠缠不清。”一提起朝政,李纲也不自主的将眉皱成一个结,慢慢地道来:“怕是没这么容易,金人的狼子野心大得很,只怕盯着咱们的幽云十六州呢。”赵构、宗方吃了一惊:“这个可不大好,幽云十六州是我大宋北部的屏障,前朝因着没从辽人手里夺回来,代代不得安生,打了多少仗。”原是宋太祖在位时颁布过一道圣旨,言道后世之君若有人敢杀文臣便不准他入赵家宗社,是以宋朝人并不避讳谈论朝政,茶肆酒馆随处可见有人聚堆议论。云儿想到八月金人就开始了第一次攻宋战争,两年后北宋灭亡,眼前的这些人怕是都要紧经历亡国之痛,不免心内戚戚,随岔开话:“咱们的菜该好了吧。”
“我瞧着倾云宫没饿着你啊,怎的一出来便这般贪吃?”赵构揶揄道。
云儿看他一眼,慢慢地道:“九哥哥,你没听说过一句话么?”“什么话?”赵构奇道。“不花钱的饭才更好吃啊。”云儿一本正经一字一句地说道。众人早已撑不住笑起来,连李纲这样持重的人都忍不住打翻了手里的茶碗,青儿也忍不住地抿着嘴儿笑。
正笑间,伙计上了菜来。云儿看那道菊花锅,原是道菊花火锅,一口锅放在中间,周围是各色的碟子,碟子上的鸡肫去皮摆成牡丹花的形状,叫“花开富贵”,又有猪瘦肉摆成喜鹊和梅花,称之为“喜鹊登梅”,鲜虾只留尾部壳间,摆成松鼠形状,称为“松鼠跳天都”等等,不一而足;鲜菊花放锅里煮,汤中散发出浓郁的菊花香味,因此称为“菊花锅”。云儿刚拿起筷子,却被赵构拦下,眉一挑:“九哥哥请你吃饭,你该怎样谢我?”“九哥哥,你不是吧,还记仇啊?”云儿小脸皱成一张橘皮。“嗯!先做首菊花诗来听听,九哥哥满意了再许你吃。”没办法,吃人家嘴短,云儿无奈,心里暗暗祈祷:“曹公您老别怪我,借您的菊花诗一用。”款款吟来:
“弹琴酌酒喜堪俦,几案婷婷点缀幽。
隔座香分三径路,抛书人对一枝秋。
霜清纸帐来新梦,圃冷斜阳忆旧游。
傲世也因同气味,春风桃李未淹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