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母后不嫌弃罢了。”云儿谦和一笑,到底是在宫里,多少要装得像一些。陪着皇后说了一会儿闲话,已是日渐正午,云儿就要告辞。
“官家驾到!”一个尖利的嗓音传来,龙德宫里的众人忙跪下敛衽叩首,齐声喊道:“官家金安!”这是云儿来到大宋朝后第一次见到徽宗,她很好奇,这个历史上著名的亡国之君到底长得什么样子,想象中应该是萎靡不振面色苍白,偷偷地稍侧一下头,一个绛纱色的身影映入眼帘,察觉到那身影微微一动,云儿迅速地别过头去。“平身罢!”徽宗坐到皇后时常坐的正位上,淡淡地挥手道。自皇后伊始方渐渐地直起身来。
“官家,这是妾身用今早荷叶上的露珠新沏的明前龙井,您润润喉罢。”皇后端过一杯茶,对徽宗道。趁着他喝茶的功夫,云儿偷眼细细地打量他,并不像想象中的一样颓废不振,眉目中更多的是平和的气韵,像是一个学问渊博的翰林学士,这让云儿不由忆起两句诗:“作个词人真绝代,可怜薄命作君王”。徽宗放下茶盏道:“都坐罢,一家人不必拘着礼。”云儿待皇后坐定方才坐下。
“这是香云罢,连月不见竟长高了好些。”徽宗笑向云儿道。云儿忙站起身来道:“正是女儿,连月来听得母后说父皇忙得很,因此不敢打扰问安,还请父皇恕罪。”“什么罪不罪的,瞧你这孩子说的可怜的,几日不见你爹爹,怎地越发生疏起来?”皇后笑着拉她坐下。云儿听得直翻白眼,连月不见就能不大记得女儿了么,敢情是孩子多,少一个两个的不在乎。“你母后说的正是,没外人在眼前不必多礼,倒显得一家人生疏了。”徽宗也道,从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这更加令云儿大奇,女儿病得严重时看都不看一眼,这会儿装什么慈父,从心里摸不透他在想什么,俗话说“君心难测”,还是小心点的好。云儿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
徽宗转头对郑氏道:“你暂且出去一下,朕有几句话要问问云儿。”郑氏行个礼,退出去的时候暗暗地向云儿看了一眼。
“听说你前儿一人做了十二首菊花诗,让京城第一才女李清照也甘拜下风?”徽宗抬眼看向云儿,方才的平和已不见踪影,眼中全是威严。云儿一惊,在古代女子诗稿轻易不可外泄,况她现在身为帝姬更应该注重身份自律,岂能在外抛头露面并且并作诗张扬,伴君如伴虎,就算是自己女儿,为了皇家颜面他必定会她施以惩戒吧。既然他知道那菊花诗,那么,她这些天的行踪必也是瞒不过他的。想到此,云儿心一横,重重跪下道:“女儿失了皇家体面,还请父皇责罚。”
“哦?”徽宗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自己说说怎么有失皇家体统?”云儿一颤,“这……女儿不该在探望韦母妃期间私自外出游玩,并且与外男同席而坐。”“外人?哪一个?”徽宗步步紧逼。“回父皇话,有太常寺卿李纲大人,统制宗方和鸿胪寺卿赵明诚,还有,清姐姐。”云儿知道这些人并没有在此时有记载被徽宗惩罚,因此便大胆地说了出来,倒是自己,如果不实说恐怕会立刻受罚。“再没有别人了么?”徽宗沉声道,“并没有别人,女儿不敢欺君。”云儿盯着面前斑驳的花影,一字一句地说道。她刻意强调了“女儿”二字,希望他能顾念父女之情。说完便跪得端端正正,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命运。龙德宫的大殿上静静的,门外合欢花的香气丝丝缕缕地渗进来,日影渐渐移到她的面前,这令她想起九百年后的春游天气,阳光里都是。她默然不语,心里却是忐忑不安。半晌,忽听徽宗叹了口气,道:“今日朕在朝堂上接见金国使者完颜勉道,他向朕提了个要求,你说朕该不该答允他?”云儿斟酌着字句,缓声道:“女儿只是闺阁弱女,按规矩不该妄议国家大事,但父皇既然问,云儿若是不肯说便是欺君,若有不对之处,还望父皇谅解。”“讲。”徽宗转过身来,直视她。
“女儿愚见,若不减我大宋威名,不辱我大宋颜面,不损我大宋利益,便可斟酌答应。”说毕便垂下头静候徽宗决断。“好一个‘不减我大宋威名,不辱我大宋颜面,不损我大宋利益’!”徽宗击掌赞道,忽然话锋一转,“这个要求便是完颜勉道请求朕下降仁福帝姬与他,你说朕该不该答应?”云儿大震,惊得面色惨白,不知该如何作答。忽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父皇,儿子以为万万不可!”云儿扭头,只见赵构大步跨进来,径直走到云儿身旁跪下道:“父皇请容儿子说完再责罚儿子不迟,完颜勉道要求提出下降仁福妹妹只是障眼法,请父皇明察,万物中他人之计!”“哼!”徽宗冷哼一声,道:“你若说的无理,就二罪并罚。讲来!”
“金人假借和亲之机向我大宋示好,实则为了遮盖其南侵的狼子野心。”赵构重重顿首,“儿子自知私自带妹妹上街游玩当罚,但儿子发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在大相国寺门口云妹妹曾被人群挤到差点摔倒,是完颜勉道帮了妹妹,儿臣也曾与其交谈,在此之前并未见过面,也并不曾向他泄露身份,然而他在两个时辰内便查到儿子的身份,儿子试请父皇细思,完颜勉道此乃首次来到汴京,所带人数亦有限,怎能在如此短时间内查到儿子身份?”
“那你说说这是为何?”徽宗似乎消些气。
“儿子揣测,金人久有不轨之心,已在汴梁城中安插细作刺探我大宋情报。”赵构说完便伏在地上叩头,“儿子恭请父皇三思!”云儿听得暗暗佩服,果然是未来国君,不仅敏捷过人,说起话来也滴水不漏。“九哥儿,纵然是要为你妹子开脱也不至于编此谎言来骗朕!”徽宗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听不出情绪,茶盖脱落下来,在青玉打磨的地上摔得粉碎。“儿子所言句句属实,请父皇明察!”赵构再次叩首。
徽宗不言语,二人便一直跪着,不知过了多久,云儿只觉得膝盖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忽听徽宗说道:“你们俩回去罢!往后行事仔细着些,别丢了朕的颜面,失了皇家的气派!去罢!”“是。”二人低头答应。云儿想要站起来,双膝一软又跪了下去,赵构急忙扶住她,云儿在赵构的帮助下一步一步地挪出龙德宫。却发现外面已是乌压压的跪了一院子的人,打头的正是皇后。二人忙过去跪下,云儿膝盖疼得像针扎似的,强忍着道:“连累母后担心受累,是我们兄妹的不是,还望母后多担待!”“罢了,你们先回罢,找个太医瞧瞧。记着点,往后别跟你父皇硬顶着来,从小儿可有谁叫你们冲撞父亲的?”“是儿臣们的错,谢母后教诲。母后不起,儿臣们如何敢起?还请母后爱惜身体。”云儿强撑着同赵构扶起郑氏,方告罪而去。
待二人走得远一些,赵构忽然把云儿抱起,“九哥哥,你?”云儿吓一跳。“要是不想膝盖肿成馒头就老实待着!”赵构怒斥道。云儿是独生女,自小便没受过这般委屈,来到大宋朝天天看别人脸色不说,还谁也不敢得罪,难过不能哭,开心也不能大声笑,她本是活泼好动的性子,如今也变得和以前大不相同,更何况还要担心两年后的靖康之变,自己命运都不能把握,这口气一直憋在心里吐不出来,尤其是今天,午饭都没吃,无缘无故跪了大半天还要挨训,况且并不是她的错,这会儿又听到她当做亲人的赵构凶她,便禁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直哭得哽咽难言。赵构见她哭得可怜心里也后悔,遂暖声道:“云儿别哭了,九哥哥心里有气不是冲你,听话,别哭了。”云儿知道他不是冲自己,虽然掉着眼泪心里却是明白的,遂抽泣道:“九哥哥,我知道,我就是难过,你让我哭一会儿好不好?”赵构听了便不说话,叹口气默默无言地向前走。
待他走到倾云宫时发现云儿已经窝在他怀里睡着了,青儿一见倒是唬了一跳,见赵构脸色不好,也不敢作声,帮着他把云儿放到榻上,拉过锦被盖好。赵构不便多待,毕竟这是云儿的寝殿,遂出来在正殿坐下,沉声对青儿道:“你今天怎么不跟着帝姬?”“回九殿下,帝姬说只是给皇后娘娘请安,不必麻烦,又说倾云宫好久没住了,便只带来两个人走了,让奴婢留在宫里打点事务。”青儿跪下道。“罢了,这事儿也怪不得你。”赵构叹口气,“等帝姬醒了请个太医,她腿上有伤。”说完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