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着一种难言的心情等待着殿试。
现在,它终于到来了。我就像一个死刑犯一样,终于迎来了那干脆利落的当头一刀。
年轻的士子们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之下鱼贯而入。
所有声音,所有的色彩,都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了。只有他,只有他依然是明亮鲜活的,他和其他世子一样身着公服,头戴三花九叶冠,在天威之下低着头。我看不到他的脸,可我还是认出了他,他陌生又熟悉的身影是我生命中永不磨灭的伤痕。
我死死盯着他,紧紧握住了龙椅的扶手。
在鸿胪寺卿唱到他的名词的时候,他抬起了头,朗眉星目,玉面朱唇,一如记忆中的模样。
我无法再忍耐了,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在后面为我打扇的朝槿拉住了我,眼里满是祈求。
我颓然的坐下。
石磊也在大殿之上,他看着司马与俦,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谢琼树眼观鼻,口观心,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管我愚看着状元郎,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与厌恶。
正在喜悦之中的司马与俦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就此改变,他也不知龙座之上的女天子已经决定斩断他的翅膀把他囚禁于深宫,而心知肚明的众人,也决定把他作为平息天子怒火的贡品——因为他们都是凶手。
按照惯例,状元应授翰林院修撰之职,探花与榜眼则授翰林院编修。但我打断了鸿胪寺卿,说:“司马与俦,司马明经之子,进士及第,贤德恭顺,特封为皇后。”
所有人都看向了我,随后看向了跪在地上的状元郎。
司马与俦猛然抬头,眼中满是震惊。
我与他对视,姿态冷漠又疏离,仿佛刚才那句话并不是从我口中说出。
半晌,我笑了,做了一个口型——
你是我的。
司马与俦匍匐在地,“请陛下收回成命。”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朕是天子。”我爱怜的看着我惊慌失措的猎物,宽容的原谅了他的忤逆。
“请陛下收回成命。”司马与俦磕头不止,额上见血。
我一步一步走了下来,在司马与俦身边停步,从袖中掏出明黄的帕子,为他搽拭额上的血迹。
司马与俦迷惑地看着我,我的身影印在他黑色的眸子里。
我无比庆幸我母后给予我的容颜,它如此光彩照人,倾倒众生。而你,司马与俦,你也逃不过它的诱惑。
我捏着帕子,走过了他,走出了大殿,没有回头,但我知道他在看着我。
我回到了自己的寝宫,坐在床边,怔怔看着沾了司马与俦血迹的明黄手帕。看了好一会儿,我从床底下拖出了一个箱子,打开箱盖。
箱子里装着风车、扳指、鼻烟壶等等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我把手帕放进去,盖上箱盖,又把箱子放回了原处。
做完这一切,我往后一仰,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我做的梦也是乱七八糟的,诸般影像纷至沓来,醒来后太阳穴突突的疼。梦中大半的事我都忘了,印象最深的是司马与俦悲伤的脸庞,他哑声唤我,如杜宇啼血:
“成碧……”
呵呵,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我这名字起的真是好,就是不知道是我父皇还是我母后的手笔。
忽然,腹中咕咕作响,我一下子没有了忧伤惶惑的心情。不仅“民以食为天”,天子也是一样,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要是吃不饱饭,谁还有心情谈恋爱。
有情饮水饱?那是神话。
我把帷幕撩起来,朝槿正守在外面,她体贴地问:“陛下可要传膳?”
“嗯。”我从床上爬了起来,两个宫女上前为我整理衣物。
整理衣物完毕后,桌上已经摆满了山珍海味。我发挥了我大胃王的本性,一阵狼吞虎咽。吃完后我开始翘着二郎腿剔牙,司马与俦要是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估计能一口血吐出来,并深深为自己的动摇感到可耻。
已经快晚上了,下午睡过了的我一点睡意也无,盘算着去寻谁的晦气。脑子里过了几个人选,我觉得我姑母流芳大长帝姬的宝贝儿子沈彦谦最为合适。
说起我姑母流芳大长帝姬,可以说是齐夏王朝除我以外最有权势的女人。她是我从未谋面的皇祖父最宠爱的帝姬,我父皇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背地里跟我母后勾搭已久。当初我母后登基,唧唧歪歪的宗室那一块就是她去搞定的。而且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对我进行了无间断的贿赂,只要我对什么东西表示兴趣,她就会送到我手上来。
沈彦谦是我姑母的独子,我姑母那得了痨病死掉的可怜驸马的遗腹子。我姑母据小道消息称是个X欲很强的女人,给她的驸马带了无数顶绿帽子——如果那个驸马没有得痨病死,也总有一天会被绿帽子压死。
额,好像楼歪了,我们回到沈彦谦。沈彦谦作为齐夏王朝第二有权势的女人的独生子,从小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除了在我这里吃过无数次瘪╭(╯^╰)╮——这也养成了他骄横的个性。不过在玩这一点上,我和他还算相投。
当我白龙鱼服来到大长帝姬的府邸时,被仆役告知沈彦谦在书房。
我仔细回想,确定今天太阳确实是在东边出来而不是西边出来。当我走进书房,沈彦谦真的捧着一本在那聚精会神的看。
我凑上前去,摸了摸沈彦谦的额头。
沈彦谦打开我的手,“干什么干什么,老子的豆腐你也敢吃!”
“你的老豆腐有什么好吃的,朕是看你发烧没?”我撇撇嘴,掏出手帕擦拭我刚才被他碰到的部分,“你不会是在看春宫图吧?”
“胡说,我是在看白鲤大人的作品!”沈彦谦怒目圆睁。
我瞄了一眼,他手上拿的那本书还真是密密麻麻都是字,“白鲤是谁啊,写艳情小说的?”
“回望高城落晓河,长亭窗户压微波。水仙欲上鲤鱼去,一夜芙蓉红泪多。”沈彦谦鄙视的看了我一眼,“白鲤大人的美丽与哀愁,你是不会懂的。”
美丽的与哀愁……
我生平第一次被沈彦谦鄙视,顿觉那位白鲤大人一定不是常人,居然给了在我这里吃过无数次亏的沈彦谦挑衅我的动力,于是好奇问:“这本书讲的是什么?”
沈彦谦有些吞吞吐吐,“嗯…就是讲…嗯,男人之间纯洁的友谊。”
我打量他古怪的表情,觉得事情并不像他所说的那么简单,“纯洁的友谊?”
“当然。”沈彦谦镇定下来,傲慢的用下巴对着我。
我看着他形状姣好的下巴,终于忍不住来了个下勾拳。
沈彦谦被打翻在地,身下的木椅四分五裂,至于他手中的书则被我眼明手快的抢入了怀中。
“齐、成、碧!”沈彦谦努力想要站起来,但很可惜我已经一脚踩在了他肚子上。
啧啧啧,他恐怕是整个天下间唯一敢对我直呼其名的人,连管我愚也不过是叫我“昏君”而已。
我脚上用力,“你叫我什么?”
沈彦谦小腹吃痛,连忙道:“陛下,陛下!”
我松开脚,“彦谦啊,我看你不如入宫得了。”
“操,要老子给你当妃子,没门!”沈彦谦手忙脚乱的爬起来,躲得老远。
我回了他一个鄙夷的眼神,“就你的姿色,给我提鞋都不配!我是叫你入宫当太监得了,你以后要是生个儿子像你,这不是祸害咱们齐夏嘛。”
我懒得看他的表情,扬扬手,潇洒的走远,身后器皿破碎之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