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首先急匆匆的找到了朝槿,问她:“皇后呢?”
朝槿答:“皇后娘娘在练武场。”朝槿和我一起长大,看她脸上神情,我就知道她对司马与俦颇为不喜——她每次看到那张脸,都会生出想要撕碎的冲动。
我劝道:“朕是要和他过一辈子的,你多担待着。”
“我自然清楚,但陛下心里可清楚?”朝槿意味深长的说,她的眼睛暗沉沉的,仿佛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要脱笼而出。
我沉默了一会,说:“朕清楚。”
被朝槿这么一提醒,我激动的心情一下子冷却了下来,步伐也慢了下来。
我花了点时间走到练武场,一路上思绪纷飞,想到了许多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过去的事和现在的事。
等我到时,司马与俦正在休息。他双目微阖,盘腿坐在地上,一柄锋芒凛冽的长剑被搁置在他的膝上。
我拿起他膝上长剑,剑光照亮了我掠过一丝寂寥的眼睛。我浅笑着食指弯曲轻叩剑身,耳边响起龙吟般的剑鸣,不由赞道:“好剑!”
司马与俦睁开眼睛,“你也懂剑?”
“剑,王于群兵而险于群兵。”我随手挽了个剑花,动作潇洒不羁。
司马与俦看到我熟练的动作,眼睛一亮,抽出身旁的另一柄长剑,向我攻来。
我其实已久不碰剑,手忙脚乱的接下他快如疾风的连环三剑,脸上被剑气划出一道血痕。我觉脸上刺痛,翻了个白眼,“不带这么玩的,打人不打脸啊。”说完,使出了那套烂熟于心的剑法。
司马与俦本有些失望,却越打越心惊,因为我们两人的招式十分相似,打来打去,竟不像比斗,而像是同门之间的喂招。
司马与俦一个后跃,与我拉开一段距离,惊疑不定地问:“你也是出自罗浮山?”
“算是吧。”我含糊地说。
司马与俦呆在当场,他一直以自己身为罗浮山门人为傲,可没想到我这个万人唾骂的昏君竟也是罗浮山门人。良久,他不确定地问:“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没有。”我掏出一个瓶子,开始为自己的脸擦药,这伤痕要是被朝槿看到了,她估计得往司马与俦的饭菜里放泻药,茶水里吐唾沫。
抹完药,我看到司马与俦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顿时有些头疼,于是问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饿了吗?”
司马与俦怔怔的回答:“有点。”
我趴在司马与俦的背上,用手抱着了他的脖子,“你既然有力气胡思乱想,不如把力气花在背我去吃饭上。”
我没料到司马与俦真的背起了我,心里一惊,只好紧紧抱着了他脖子,腿也随之夹住了他的腰。
“别抱那么紧。”司马与俦淡淡的说,“你去过罗浮山吗?”
“去过。”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让自己和司马与俦都感到更舒服一点,“雾中的罗浮山最动人,犹如美人睡去。”
司马与俦走得很稳健,“你见过萧仲玉师叔吗?”
“见过,他是个喜欢穿白衣服的闷骚。”我偷偷凑到司马与俦脖颈间,深吸了一口气,露出和雪球儿从御膳房偷到鱼时一样的笑容。
司马与俦皱眉,“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萧师叔!”
我撇撇嘴,不以为然。
萧仲玉是行走江湖的罗浮山门人中名气最大的一个,他的剑法和人品都无可指摘,在江湖上享有盛誉。但很少有人知道,他收过三个徒弟,而我就是其中之一。这个俊美犹如天神的男人私底下有着各种各样的臭毛病,比我这个皇女还要讲究,身为他徒弟的我,不得不按照他的喜好办事并受到了他各种各样的零碎折磨。
如果上天可以给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我绝对不会拜他为师,我宁愿去峨眉山当尼姑。
到了长生殿前——长生殿就是我的寝宫,话说长生殿这个名字是我想成仙想到发疯的皇祖父起的,后来我父皇登基后为了怀念皇祖父所以没改,我母后因为父皇的原因也没改,我更加懒得改了,这个名字就这么被保留了下来——司马与俦把我放了下来,我懒怠动弹,叫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把我背了进去。
司马与俦在我背后看着那个小太监,眼神阴冷。
我瞧着那小太监十分顺眼,便从头发上解下了一颗明珠赐给了他。
小太监叩头谢恩,嘴里不住地说着讨喜话。
我听得满心舒畅,吩咐朝槿以后让他在我跟前伺候。
我和司马与俦开始用膳。
我注意到桌上有一个盘子里装着小兔子形状的糕点,还细心的用红豆作为小兔子的眼睛。我拿起一个糕点,咬了一口,松软可口,而且里面是我喜欢的豆沙馅,于是问朝槿:“这是谁做的?朕有赏。”
朝槿看了司马与俦一眼,低头答:“是皇后娘娘。”
我大为惊异,“你会做饭?”
“罗浮山上没有仆人,不会做饭,只能饿死。”司马与俦等咽下口中的食物,才慢条斯理的回答我。
我更加惊异了,因为我记得我师父萧仲玉不管到哪里都带着一个小队的厨子,有专门煲汤的,有专门做糕点的,有专门做烧烤的……可以说是凡所应有,无所不有,因为他长了一张天底下最为挑剔的嘴,许多我认为很好吃的东西在他眼里就是猪食。
司马与俦看着我的表情,问:“你不会。”
“我不会。”我摇摇头。
司马与俦不说话,眼神闪烁不定,又不知道神游物外到了何处。
我默默地吃掉了所有的“小兔子”。
用完膳后,朝槿递给我一个眼神,示意有事禀告。
我心领神会,说:“我还有奏折要看,司马你自便吧。”
司马与俦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朝槿,哼了一声,离开了长生殿。
朝槿等到一个宫女回报司马与俦已经走出了很远,才附到我耳边说:“陛下,梁贵妃‘自缢’了。”
“哦,做得干净吗?”我漫不经心的从花瓶中取出一枝开得正盛的花。
朝槿森冷的回答:“尸体已经火化,假骨灰交给了梁家,真骨灰被我喂狗了。”
我把花瓣一片一片的扯下,看残红落了满桌,“当初他对我母后下毒,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
我不能相信我母后的死亡,所以,我做了一件大不敬的事,暗地里命人剖开我母后的尸体,于是发现了她死于中毒,而不是太医所说的“积郁缠身,沉疴难愈”。我、朝槿和戚苌楚费了很大的力气,拷问和虐杀了无数的宫人,才查明是梁贵妃所为。
但是,我们没有找出梁贵妃幕后的黑手。梁贵妃一副娇娆模样,却扛下了酷刑,到死也没开口说出真相。
不过没关系,只要我还坐在这个位子上,那个人总有一天也会对我出手,到时……
我用指甲狠狠掐住花蕊,绿色的汁液沾染了手指。
朝槿解下腰间的手帕,用茶水润湿,然后为我擦拭手指。
看着她认真的神情,我忽然问:“朝槿,你也二十有三了吧,有没有心仪的男子,朕封你为帝姬,然后下旨为你赐婚好不好?”
“我放心不下你,而且我答应了他要照顾你。”朝槿擦得很用力,我被她弄疼了,她本不应该犯这种错误。她停了下来,眼睛通红的盯着我手指看,“更何况,我没有嫁人的打算,我的心已经死了。”
我看着我和她眼睛一样通红的手指,苦笑,“我们都是心死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