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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红白纪事(3)

自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解放军一个团进来清剿国民党残余部队之后,红白人还没见过这么多部队。空降兵来了,预师官兵来了,武警部队来了,公安、消防人员来了,加上民兵,小小的红白镇,一下子涌进两千多个穿迷彩服的人,还有穿白大褂的医疗、防疫人员,上千名穿各色衣服的志愿者。镇里镇外,搭满帐篷和彩条布、塑料布棚子,一些志愿者没有任何搭建材料,就在路边野地里露天宿营。吃饭则主要是饼干、方便面、矿泉水,最奢侈的是找一口小铁锅,几个石头架起来,烧柴火熬点稀饭,喝上几口,暖透心肠。

十四日,救援逐渐变得有序起来。姚远、蒋明忠代表市委市政府统一指挥救灾,成立了搜救排危、进村转移、卫生防疫、后勤保障、安全稳定等几个小组,镇领导明确分工,各负其责,协调部队展开工作。

空降兵先后共进来了一千五百余人,成为红白镇抗震救灾的主力军。在各路人员配合下,展开挖掘搜救、进村转移、掩埋遗体、卫生防疫、搭建帐篷等工作。

早饭后,按照头天晚上分工,赵勇带派出所民警袁义成和一名民兵,到木瓜坪村了解灾情。出镇刚走两公里,党政办主任周六兵带三个人赶来了,说:“姚政委、蒋市长让你回去,组织空降部队挖人。”赵勇又转回来。

空降兵官兵士气高昂,在中小学废墟上徒手挖掘。官兵们撬的撬,抱的抱,抬的抬,人人奋勇争先,不少人手上打泡流血,四肢擦伤,仍全然不顾。赵勇看官兵们干得辛苦,便去找手套和矿泉水。

来到农贸市场一个塌了一半的小超市前,看见姓陈的女店主守在门口,便问:“有手套没有?”她说:“有。”赵勇说:“部队挖人要用。”女店主说:“你进去拿就是了。”这时赵勇看见哥哥往这边走,就让哥等在门口,他用脚把门上的玻璃踢碎,低头往里钻。哥哥喊:“赵勇你要小心啦。”赵勇说:“没得事。”在里边翻出手套,有三百双,他递给哥哥一捆,自己抱一大梱。走到街上看见马定文,又喊马定文带人去把所有手套都拿来。送完手套回来,又叫了两个过路的人,到垮塌的罗三副食店,刨出六十多件矿泉水、饮料,一并送给空降兵。

一整天,空降兵在中小学和金河磷矿家属区等五六个点上,虽然没有挖出活人,只刨出一些遇难者遗体,但他们顽强勇猛的突击精神,给赵勇留下了深刻印象。

雨还在下,天渐渐黑了,镇里镇外燃起一堆堆篝火,明亮的火光在夜色中跳跃着,给又冷又饿的人们驱去一些寒气,给灾难深重的深山小镇带来希望和生机。

十五日一整天,漫长而艰险。

早上七点五十分,赵勇带着派出所民警袁义成和十九个空降兵,到青石坨村去查看灾情,巴蜀电力公司和万贯集团的七名工作人员随行。

据山里逃生出来的受灾群众报告,因地震猛烈抖动大山,造成山体大面积垮塌,木瓜坪村五组、七组七十多人,巴蜀电力公司新口河电厂七十多人,金河磷矿岳峰矿六十多人,全部被掩埋。其中有两天前到矿山检查硝火安全的红白派出所两名警察。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赵勇非常震惊,一是因为灾难巨大,遇难人员众多,二是因为那两个警察与他非常熟悉,是他派进去的。

一行人出镇向北,沿着矿山专用铁路线朝山里走。不到两公里远,便是一副惊心动魄的景象:河谷两边,陡峭的山体大面积垮塌,左边的铁路完全损毁,塌方将一百多米长的路基冲下河床,铁轨被抛到对岸河边,塌方段两边的铁轨扭曲着耷拉到山崖下。河中水流浑黄湍急,一路奔腾而下。连日大雨将垮塌的山体浸泡得更加酥松,随时有泥石朝下滚落。再往里看,大山重重叠叠,一派险恶狰狞面目,随时可能吞噬胆敢进入者。

赵勇生在山上长在山上,对大山爱恨交集。爱的是大山生他养他,给了他苦涩但是温馨的童年、少年,他与大山已经血脉相连、心魂相通,情愫永远纠扯不清;恨的是大山贫瘠苦寒,给予山里人的生存条件如此微薄、艰辛,现在,上天又使大山肆虐施暴,把几百条、几千条鲜活的生命瞬间掩埋掉,听不见呼喊,看不到踪影,找不到尸骨。

但是此刻,赵勇肩担使命,他必须把这些人安全地带进山去,安全地带出山来。红白镇的灾难已经非常巨大,不能再由赵勇记上一次不该有的灾难。

他并不害怕和担忧,甚至有些轻松和喜悦。三天三夜紧张、混乱、精疲力竭的救援,已经使人几近崩溃,走在山里反倒感觉身心顿时松缓下来。在山里走,似乎有些闲适、惬意了。

看看身后神情紧张的年轻士兵,他开玩笑地说:“不要害怕哈,我给山上石头打个招呼,给它们说熟人熟事的不要垮啊!”

大家都笑了,一个上等兵说:“赵部长你是山神嗦?让它不垮就不垮啦?”

他认真地说:“你们照我说的办:拉开距离,不准说话,随时观察,快速通过。这四句话,做到了它就不会垮。”众人说:“我们照你说的办。”

一口气跑出去三公里,中途有兵跟不上,就喊:“赵部长你慢点。”赵勇压低声音说:“慢了你想死啊?”到了清风洞,看到堰塞湖,收拢人员休息。一个十七岁的河北兵问:“赵部长还有多远啊?”赵勇说:“走了十分之一,快了。”

大家翻了六座山,到了八卦顶,碰到一个从青石坨出来的老乡,赵勇问里面的情况,老乡说:“能走的人都出来了,还有些老弱病残。”两个公司的人说:“我们还有伤员在里头。”赵勇便对袁义成说:“你带他们进去,我到岳家山那边看看。岳家山下干河口设有一个矿产品检查站,由红白镇代管,有五个人在那里执勤,地震后生死不明。”

赵勇带一个民兵从八卦顶转回来,下山时,碰到木瓜坪村主任廖树春和村民抬着伤员朝山外走,赵勇就说:“你们把沿途的人都喊出去,留在山上不安全。”廖树春带着二百多名群众,当天晚上转移到了红白镇。

赵勇到了干河口,检查站房屋已经垮塌,不见人影,他问旁边的群众,群众说:“检查站一个人遇难,其余四人出山去了。”

上山时还可以走,下山则难十分。两个人走到张家山堰塞湖,水已经把路淹了,只能在乱石中跌跌撞撞朝前走。下陡坡时,前面的人挺住,后面的人拉住。累得走不动了,两个人把背的方便面、饼干和水放在路边,捡了一片硬纸板,用笔写了一行字:“需要你就取,不需要就不要动。”硬纸板放在物品上。第二天,袁义成带着空降兵和两个公司的人,抬着伤员带着群众返回红白镇时,赵勇问起那包水和食品,袁义成说,只有一个人拿了一袋方便面、一瓶矿泉水,还在纸板上留下一句话:“我吃了,我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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