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杰说，那天晚上，一直下着大雨，整个都江堰城区一片漆黑，只有垮塌的废墟上有些手电光，救援非常艰难。
一行人在大街小巷中弯来拐去跑了大约一公里，冯志明穿的长筒靴，脚上打了疱，离垮塌的酒店不远时，实在跑不动了，张杰和他商量，让他带几个人到酒店去救援，自己带五个人去居民楼救援。
十几个人分成两队，张杰一伙人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和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接着往前跑。
又跑了大约两公里，拐进一个小巷子，看见一栋垮塌的居民楼废墟上，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在哭泣，小女孩看见有人来，连忙跑过来，一下子跪在张杰面前，哭着说：“解放军叔叔，救救我爸爸妈妈吧！”
张杰跟小女孩进了废墟，弯下腰大声问：“你们在哪里？听得见我说话吗？”废墟下传来隐隐约约的答话声。
六个人只带了一把铁锹、几根背包带。张杰看路边坐着两个老百姓，便过去借了一把手电筒，又找了几根木棍，开始救人。
我问：“你们只有那么一点工具，怎么救啊？”
“主要是用手刨。”张杰说，“捡开砖头、水泥块，把断了的预制板抬起扔到一边。干了两个多小时，我和林雄两人的手，磨得血糊糊的，其他人都有伤。”
十三日凌晨三点多，来了一次强余震，旁边的危楼发出令人恐怖的咔嚓声，随时可能倒下来，几个人连忙退到一边。过了两三分钟，有人提出还是撤吧。张杰说不能撤，一撤下面两个人就完了。一伙人又进了废墟。
挪开了七块预制板，下面还有两块。张杰指挥大家用木棍撬起板子，把背包带塞进去套住，几个人在上面拉住，再垫上砖头。张杰用手电照进去，看见一对夫妇满脸满身灰土趴在下面，男的光着身子，只穿了一条裤衩，女的挤在里边。
“解放军同志，快救我们！”中年男人迫不及待地喊。
张杰安慰他：“你不要说话，保持体力，我们一定把你们救出来。”
张杰钻到预制板下，趴着伸出双手，一只手夹背，一只手夹胸，费力地一点一点把光身子男人往外拉，终于把男人救了出来。几个人把他抬出废墟时，那个带张杰他们来的男孩和哭泣的小女孩跑过来，抱住男人又哭又笑。
几分钟后，张杰他们又把女人救了出来。
一家四口悲喜交加，男人挣扎着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感谢共产党，感谢解放军，还是你们好，把我们救出来了……”
男人肩、背受伤，女人右脚被砸烂，两人都在不停流血。几个人找了一床被子、一条床单裹住伤员，张杰、林雄背起两人就往外跑，两个孩子跟在后面跑。女人在张杰背上哭着说：“你们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哪……”血顺着她的脚流到张杰身上，迷彩服染红了一大片。
一口气跑了八百多米，来到幸福大道桥头，放下伤员拦车。一家人不停地问张杰、林雄的名字和电话，张杰说：“我们是来救人的，救你们是应该的，没必要问名字。”
不一会，来了一辆救护车，张杰、林雄把夫妻俩送上车，两个孩子也跟着上了车。张杰、林雄正要下车，男人抓住他的胳膊，女人拉住他的迷彩服，死活不放，非要他说出名字和电话不可，两个孩子也在一边央求。
被缠不过，张杰只好说了。小女孩拿出手机记下来。一家人千恩万谢，车开走了。
“那家人后来找过你和林雄吗？”我问张杰。
“找过。六月二十几号电视台放了采访我的镜头，那对夫妇打电话来说，他们的伤都好了，没事了，说了好多感谢的话。”
懂得感恩，知道感恩，便是大写着的人，民族才有希望。但是——
“你为什么要把名字、电话告诉他们？”
“他们老问嘛。当时想快点回去救人，觉得说了名字和电话也莫得啥子……”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接着又追问一句：“当时有没有想过，或者潜意识里希望，让他们把你的事传扬出去，对自己有好处？甚至，可能改变自己的处境？”
“当时没想那么多，我们也不是冲着有好处才去救人的。”张杰摇摇头。
我看着那张西北人棱角分明的脸，沉默着。
这是一个靠得住的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