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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回家

这一年的十二月。

魏良臣早就回去了,洪皓也回去了,王高觉得不能再在会宁耗下去了,他向金皇请辞,完颜亶还想挽留他,说,朕已经同意赵构派人来接回赵佶的梓棺和韦皇后,王高你最好等着宋国来人,协助打点这 些事。

王高一口回绝了。

他觉得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既轮不到自己,他也不想掺和了,岳飞的死使他对赵构很失望,他打算回到杭州,交回金国文书,就到永州去看看正在赋闲的张浚,问问他今后该怎么办。

完颜亶还是同意了王高的要求,下令给他派发文书,并要完颜雍安排卫兵护送他。

王高专程去向宇文道别,宇文听说他要走,心情沉重,王高说您应该高兴点,听说您最近官封二品金紫光禄大夫,还没请我吃饭呢,你在大宋未必会混到二品。宇文苦笑着说,谁稀罕这个。他现在真羡 慕王高,可以回家了,而他的家人也在南宋,好久没有他们的消息了,真是十年生死两茫茫啊。王高劝他,干脆和自己一起回南宋得了,宇文摇了摇头,说再等等吧,等我救出钦宗皇帝再说吧。王高觉 得宋皇对哥哥不感冒,单凭宇文一人,有点渺茫,但他不想泼凉水,只好劝他小心为妙。

离开了会宁后,他打算先到辽阳,去看看完颜真。完颜雍禀报金皇后,带了十八个护卫陪他去。

其中一个士兵王高认识,他和大雷刚到会宁时,在漫天大雪中,曾经遇到了三个哨骑,而这个人就是其中那个小头目,没想到他已经成为完颜雍的亲信了。看来大雷说得对,吉里迷的男人可靠,赢得了 年轻的兵部尚书的信任。

那个士兵也认出了他,热情地和他打招呼。

他们昼夜不停,很快来到辽阳,完颜雍将他们领到了一个尼姑庙,这座尼姑庙叫"净慈庵",下马后,完颜雍让士兵们分成两队,分列大门两侧,他轻轻敲开门,带着王高进去。

在一间空寂的禅房,王高见到了完颜真,她站在门口,依旧乌发如云,扶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尼姑,正在等着他们,那个老尼姑法号圆明,正是完颜雍的母亲。

完颜雍伏地向她请安,圆明轻轻将他扶起来。完颜雍对她说:这是我的朋友,宋国使臣王高,他即将回杭州,特意来看看完颜真。

王高对着完颜真笑了一笑,完颜真也报以羞涩的一笑,王高的出现让她有些吃惊。

"你在这里还好吗?"王高问。

"很好。"完颜真说,圆明大师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对待,她真的想陪她一辈子。

王高说,完颜雍已经当了兵部尚书了,金皇说完颜真和他母亲在一起不合适,要重新给她找个落脚的地方。

"这件事儿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

"你打算怎么办?"

完颜真黯然地看着对面的石墙,一句话也不说。

"到谁家里去,你想好了吗?"完颜雍也关心地问。

完颜真说:"想好了,我打算今后一个人过。"

但是相府已经被收回了,完颜真已经没有家了呀,几乎同时,王高和完颜雍提出了质疑。

完颜真突然跪下,对完颜雍说:"大人,请您给我在会宁城外盖间草房吧。"

圆明说孩子,你这是干什么,连忙将她扶起来,说你哪也别去,就在这里,在这里陪着我。

圆明看着完颜雍,用目光恳求着完颜雍。

王高看着可怜的完颜真、好心的圆明和为难的完颜雍,觉得是时候了,该告诉他们自己的想法了。

"我有一个想法。"他说,"如果你们信得过,就把她交给我吧。"

他的话出乎所有人的意外,大家一起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王高决不是心血来潮,那天完颜雍带着张槿言来看他,和他谈起完颜真的情况后,他已经暗下决心帮助完颜真,带她走,这些天他一直在想这件事,从会宁到辽阳,在马背上他都在一刻不停地想。

"我要带她去宋国。"王高说。

"去宋国?"完颜雍说,完全被他搞懵了。

"正是。"王高说,他告诉完颜雍,这不是自己的异想天开,是宗磐丞相生前对自己的请求。那天站在相府的花园里,闻着从厨房里飘出的女儿做的饭菜的香味,宗磐丞相望着天空,请求王高带女儿去 宋国。

王高是真诚的,完颜雍仔细一琢磨,觉得宗磐丞相的想法并非没有道理。圆明也觉得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完颜真不可能跟她在庙里一辈子,这么漂亮的女子,削发为尼,太可惜了,如果她愿意跟着王 高去宋国,会比在这里更安全。她看着完颜真越来越瘦弱的身子,又怕她受不了离乡背井的滋味,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完颜真怔怔地看着王高,思绪如麻。王高的话并没有让她感到太吃惊。实际上,那天请王高做客,是父亲刻意安排的,就在头一天半夜,她睡得正香,父亲突然闯进她的闺房,把她叫醒,问她,如果自 己有个三长两短,愿不愿意去宋国,完颜真听了低头哭泣,父亲耐心给她说道理,完颜真便答应了。但第二天王高有意无意地回避了这个问题,当王高走后,父亲失望地告诉了她王高的态度,她也就再 没想过这个事儿。

现在旧事重提,完颜真更加迷茫了。

"我怕给你添麻烦。"完颜真想了半天,犹犹豫豫地对王高说。

王高说:"没什么好麻烦的,你的父亲没有和宋国人打过仗,他和大雷力主对宋谋和,宋皇也是知道的,宋国百姓是很善良的。"

"你到了宋国,宋人不会欺负你。"王高又说。

"真的吗?"完颜真茫然地说。

王高点了点头,说真的。还说自己对宋皇很失望,回去后打算辞官,带她到乡下去找个安静的地方过日子。

完颜真听了后,咬着牙又想了想,点了点头。

圆明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孩子,这也许是最好的办法了,我儿子告诉我,王高是个好人,你跟着他,他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圆明又说,女人就像原野上的花粉,被风吹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发芽,这是命。

"我的老家也不在这里,我小时候,从没想到长大后会吃这么多苦。"

圆明说起身世,王高产生了兴趣,他问:"师父的老家在什么地方。"

圆明说:"我从小生长在辽国桂州。我的父亲是契丹人,曾是辽国的桂州观察使,所以我是契丹人,但我的母亲是汉人,姓李,所以我跟你一样又是汉人。"她的身上也流淌着汉人的血,这一点王高是 知道的,但她的父亲,也就是完颜雍的外祖父是契丹的军官,这是头次听说。

原来完颜雍这个金国最年轻的兵部尚书,金国新一代的领军人物,身上除了流淌着父亲完颜宗辅女真人的血液,也流淌着外祖父契丹人的血液和外祖母汉人的血液。

王高问:"师父为何到了辽阳?"

圆明低下头,犹豫了片刻,说,辽国灭亡后,她是作为金国的战利品送给了完颜雍的父亲的。在被当做牲口一样卖到金国的契丹女人中,她的命运算是不错的,在阿骨打的儿子中,完颜宗辅算个老实人 ,对她还算好,但这无法抹平她内心的伤痕,所以丈夫死后,她拿出丈夫的遗产,找人修建了净慈庵,前前后后收留了不少无家可归的女人。

圆明对儿子说:"你的外祖母从小告诉你娘,不管契丹人还是汉人,只要心肠好,就可以做朋友做夫妻,就会有幸福,娘也希望你做一个好心肠的人,自己幸福,也让别人幸福,所以自幼让你好好读书 ,就是希望你知书达理、宅心仁厚。"

"娘,儿子知道您的良苦用心,儿子以后尽力多做善事。"完颜雍说。

圆明说自己还想和完颜真说几句话,让儿子先去安顿兵士,吃了晚饭再来接走完颜真。

离开净慈庵,整整一个下午,王高都无事可干,他一个人骑着马,到外边转了转。辽阳,这个金国南京路首府,比起会宁,简直像个小县城,阳光照在街上,街上人迹寥寥,在一个破旧的酒肆,几个人 在懒洋洋地喝酒,一问,原来是回家路过的士兵和做毛皮生意的高丽商人。不打仗了,士兵们可以回家了,高丽商人也可以放心地两头跑了。这群人得知他是宋国人后,邀请他一起喝酒,微醉的士兵和 商人滔滔不绝地说着掏心窝子的话,在他们眼里,王高似乎就是他们失散多年的亲兄弟,空气一片祥和,王高如在梦中,这似乎才是女真人原本的生活,他真想在这里多待几天。

但王高不得不走。天暗下来的时候,他和完颜雍回到了净慈庵,圆明和完颜真已经哭肿了眼睛,但脸上看起来相当平静,圆明把完颜真送出寺门,将一件装满衣服的包裹塞给她,吩咐她一路上小心,别 离开王高。

完颜真告别圆明,骑上了王高的枣红马,出了城,在一个老旧的驿亭,陪着他们的完颜雍勒住了马,说:"就在这里道别吧。"

他把那个吉里迷士兵叫到跟前,对王高说:"这是我最好的卫兵,身上有兵部的文书,他将护送你们去汴梁。"又对士兵说,"如果他们不能平安到汴梁,你别回来见我。"

士兵说:"遵命。"掉转马头,走到了黄骠马的屁股后。

马上就要离开家乡,去宋国了,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完颜真突然紧张起来,她紧紧抱住王高的腰,身子不住地颤抖。

王高安慰她,说:"别怕,你要去的是好地方。记得在汴梁大雷元帅家里,你曾经说过,暮春游西湖,是你今生的梦想。如果路上顺利,我们正好赶上西湖的暮春。"

"放心吧。"王高说,朝马背上轻轻地抽了一鞭子,"杭州的美食,比汴梁的还好吃呢。"

完颜真终于无奈地笑了笑。

马颠起来了,差点把她摔下去,她下意识地抓紧了王高的束带,轻轻地把脸靠在了他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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