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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在张仪心里留下刺痛的有两人,一人是庄周,一人是陈夕。张仪在魏国的时候,奉惠王魏之命,千里迢迢,请庄周出山。原以为庄周一定欣然应允,没料到竟避而不见,碰一鼻子灰。这也罢了,还遭到庄周弟子们的冷嘲热讽。在楚都城郢邂逅庄周,庄周更是浑身锋芒,极尽挖苦、讥讽之能事。照庄周的能耐,早就该飞黄腾达,坐相爷高位。落得和叫花子一般,却还这般自鸣得意!

再一个人便是陈夕了。作为世代仕秦的老臣,为秦累建大功,到头来却要反秦,骂秦无道,骂自己要遭天下人唾骂。而且,一个年过半百,做文官多年的老人,竟触柱而亡,死得这般壮烈!不过,张仪无心多想这些事,也不愿被久久地缠绕,他和司马错商议说:"依张某之见,陈夕已死,禀报大王一下便是;巴王肴得小心押解至咸阳,请大王发落;行前张某禀过大王,巴蜀事毕,即赴楚,商议秦、楚联盟一事,迟了恐生变。"

司马错点了几个能干的随从兼护卫,交与张仪,说:"祝大人一路平安,早去早回。"

张仪离开,司马错派快马飞报惠王三件事。一、张仪东南而下,入楚议事;二、巴王肴是否即刻押回;三、请求即刻派人入蜀视事。

张仪带上几个随从兼护卫,没有再走山路,而由嘉陵江登船,向东南方向驶去,而长江,进入楚国都城郢。张仪有心探出一条入楚新道,以备将来使用。张仪是个细心人,他将上次由山路入楚和此次由水路入楚作了一番比较,各有利弊,但毕竟多有一条路,将来秦军入楚,就要灵活得多了。

张仪带上骗巴王肴用的那些金银珠宝,入楚进献给怀王。怀王不像巴王肴那样见财眼开,看这么大一盒宝贝,还是面带喜色,即命备酒款待,由上大夫靳尚、王后郑袖作陪。张仪见郑袖伶俐过人,不住嘴地夸奖。张仪说话极得体,让怀王周身上下舒爽,却听不出半点虚伪和恭维。几巡酒过去,张仪说:"南方山清水秀,尽得天地精华,故而古有西施,今有郑王后,别说秦地,就是中原,这般美貌贤淑的王后也极少见,秦若迎得大王和王后驾临,实为万幸。"

怀王欣然应允。宴罢,怀王让宫娥献舞,直至深夜才罢。

司马错、张仪诱捕巴王肴,蜀相陈夕大骂张仪之后触柱而亡的消息,很快被楚国暗探得知,报进宫里。这时,怀王、郑袖、靳尚正与张仪一道观看宫娥起舞,不便搅扰,交给左徒屈原。屈原在宫里候到曲终人散,上大夫靳尚、王后郑袖一起,送张仪出宫,屈原才得进见怀王。

屈原把消息一字不差地禀报过怀王,又说了张仪的为人,说:"大王,此人不可信,不宜结交。"

怀王不耐烦,说:"与秦结交,靳大人说行,你说不行,你们都是寡人重臣,你说,寡人该听谁的?"

屈原说:"大王一定还记得庄周,他对当前乱世洞若观火,同时了解张仪的为人,也认为与秦结交,便是引狼入室。"

怀王说:"寡人知道啦,下去吧。"

张仪入楚,受到怀王厚待的事很快传了出去,第三天,简直听到怀王准备入秦和好的消息,急忙来见屈原,屈原说:"前天夜里,下官进谏大王,大王很不高兴,说屈某说这,靳尚说那,他该听谁的?"

简直说:"事情紧急,大王准备入秦啦。"

屈原说:"前天大王还没说这件事,怎么这样快,下官得立即求见大王。"

简直说:"老夫与左徒同往。"

屈原说:"多有个人陈言利害,这样最好。只是不能急,急了反而冒犯大王,事情就更不好办了。"

简直笑了,说:"简直早已不似当年,血气方刚;而今人已半截入土,没有英雄气概了。"

屈原、简直入宫的时候,怀王正和郑袖在寝宫里谈论入秦的事,近侍入报说:"屈大人、简大人求见。"

怀王脸色难看,说:"问问他们,什么事?"

近侍吓了一跳,嗫嚅着说:"不......不......敢问。"

怀王大声说:"寡人叫你问,没听见吗?"

近侍战战兢兢地说:"是,大王。"说着,退了出去。近侍问候在寝宫外的屈原、简直说:"屈大......大人,简大......大人,大王问你们有什么事......"

屈原说:"大事,快些禀报大王吧。"

近侍不得已,再进怀王寝宫,老远就跪下,说:"小的该死......屈大人、简大人说事情重大,要面禀大王。"

郑袖老大不高兴,说:"也有这等不懂事的老臣,什么大不了的事,闹得寝食不安。"

怀王说:"传话,让他们在大厅里等候!"

一会,怀王一脸愠怒,来到大厅,刚坐下,屈原、简直一起跪下,屈原说:"秦乃虎狼,巴不得一夜间吃掉中原,横扫齐、楚;张仪乃卑鄙无耻之徒,害人不择手段,大王千万不能听他花言巧语,自取祸殃......"

怀王怒问:"屈原,你身为左徒,就这样向本王进谏吗?"

屈原叩头不止,说:"大王,秦早已觊觎中原,只是惧怕齐、楚联合。齐、楚盟好若被瓦解,中原诸国被灭,楚即危在旦夕。"

简直说:"庄周智慧过人,对当今情势了然于胸,他特地来楚,为的是提醒大王,必须识破张仪诡计......"

怀王说:"庄周狂徒,说的全是疯话,不要再说他啦!"

简直仗他随时建南征,建了大功,且又年迈,出言大胆,说:"作为人君,如果是非忠奸不分,就离亡国不远了!"

怀王怒不可遏,"呼"地站起来,大声吼叫:"你敢妖言犯上,拉出去大刑侍候!"

简直一脸正气,说:"想不到简直为楚出生入死,开拓疆土,而今却要亡在暴秦手里,都说苍天有眼,你眼在哪里?"

简直泪流满面,起身,大声说:"先王,小臣无能,无法谏阻大王西面亲秦,只有一死报国!"说罢,一头朝石柱撞去,用力过猛,浆血喷涌而亡,终年八十有一。

简直的壮举,让怀王出了一身冷汗。以死相谏,别说他没见过,也没听先王说过。想想时建、简尚、张可、简直、熊前一干有功之臣,而今只剩简直一人还活着,居然为直谏触柱而死,难道寡人真的错了?怀王也想,如果拒张仪入楚,必然与秦为敌,说不定会立即寻衅兴师;但又一想,贼既然已经上门探道,怕有什么用?躲得脱的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怀王情绪渐渐平静,扶屈原起身,说:"传寡人旨意,厚葬简大人。"

简直触柱而死的那天晚上,怀王即命护卫将张仪及随从一并捆绑,打入大牢。一下从天上掉入十八层地狱,别看张仪这般聪明,也懵然不知所措。张仪是首恶,单独关一间牢房,随从兼护卫另关一间。张仪估计一定是有人识破他的用心,才下了大牢。想想自己亲自监斩蜀王鲜,用计擒巴王肴,逼得陈夕触柱而死,心里一阵阵发毛。他做得如此机密,是被谁识破?一定是庄周那老东西。出不去则罢,只要出这大牢,第一个要除掉的便是庄周。

从被抓进大牢那一刻起,张仪就在打脱身之计。他相信刚刚立了大功,秦不会不管他。所以,想办法把消息送到咸阳,是最最当紧的事。张仪做事越来越老到,随身带些金银珠宝,放在隐蔽处,以备急用,这下到用它们的时候了。这天夜里,张仪突然大喊大叫起来,狱卒隔着牢门呵斥说:"叫什么叫,老实点!"

张仪叫得更响,听起来很惨,狱卒开门进来,张仪停止叫喊,说:"你知道我是谁?"

狱卒做过专管牢狱的都尉,听话里有门路,说:"你是谁?"

张仪说:"你想不想一辈子大富大贵?想,我告诉你;不想,算我没说。"

狱卒说:"做梦都想。"

张仪从隐蔽处摸出黄灿灿的一块,说:"认得吗?这一块够你吃一辈子了。"

狱卒眼睛发亮,贪婪地盯住那块晃眼睛的东西。张仪又摸出生白发亮的一块,说:"加上这一块,够你一家人花销一辈子。"

狱卒认得那是白璧,白璧可是没价的宝物,他不敢奢望,能得到那块金子就够了,说:"你要小人做什么?"

张仪拿出用绢写成的信,说:"你把它送到蜀国,交给司马错将军就成了。"

狱卒说:"好办,我去过蜀国。"

张仪把两件宝贝和信交给狱卒,说:"我总有从牢里出去的时候,你如果欺骗了我,别想从我手里活出去;你如果把事情办好了,保你有大官做。告诉你,我是秦国客卿张仪。"

狱卒吓得慌忙跪下,说:"大人饶命,小人冒死送去就是,什么也不敢要了。"

张仪硬将两件宝贝塞与狱卒,说:"张仪从来言而有信,拿去吧,本官不能白要你去冒险。"

当夜,狱卒便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都城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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