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娇娘在廊坊中碰到申纯问道:"昨晚未何没来?"
申纯将整个事情的经过说了,娇娘说:"你根本就是在耍弄我,没有真心要和我好。"
申纯立即回到房中剪下一束头发,用纸写下:"上天作证,我申纯今生今世非娇娘不娶,如若违誓,愿遭天打雷劈。"然后将头发包在誓言中拿去交给娇娘。
娇娘一见也剪下自己头发为誓。从此以后两人再无猜疑,经常偷偷约会。
过了不久,申纯的父母去信说:"纯儿,你叔父已买到一武官,不久将去阆州上任。你熟习武艺、弓马,叔叔想带你出去历练,将来有个发展机会......你务必尽快回成都。"申纯立即跑到娇娘房中将这事告诉娇娘。
娇娘一听,泪水扑簌簌向下流,拉住申纯说:"三哥啊!我们刚刚冰释前嫌,你就要走,叫我如何舍得!"
"表妹,我也舍不得你呀,只是父命难违,我没办法啊!"说着说着,两人抱在一起伤心。正在这时,母亲喊娇娘,两人不得不分开。
第二天娇娘写了一首诗:
绿叶阴浓花正稀,声声杜宇劝春归。
相如千里悠悠去,不道文君泪湿衣。
她把这首诗送到申纯房里,申纯一看,立即提笔合道:
密幄重帷舞蝶稀,相如只恐燕先归。
文君为我坚心守,且莫轻抛金缕衣。
两人交换了诗稿后又是一阵拥抱与叹息。
娇娘走后,申纯反复品味娇娘诗中"绿叶阴浓"隐喻。他不甚理解,又写了一首《小梁州》词送给娇娘:
惜花常是替花愁,每日到西楼。如今何况抛离去也,关山千里,目断三秋,慢回头。殷勤分付东园柳,好为管枝柔。只恐重来绿成阴也,青梅如豆,辜负梁州,恨悠悠。
他将词送到娇娘房里时娇娘不在,他将词放在娇娘的梳妆台上,娇娘回来看到那首词后知道申纯对"绿叶阴浓"产生了误会,于是立即写了一首《卜算子》词作答:
君去有归期,千里须回首。休息三年绿叶阴,五载花依旧。莫怨好音迟,两下坚心守。三只骰儿十九窝,没个须都有。
晚上娇娘对申纯说:"三哥,明天我不能去送你。"
申纯迫不及待地问:"为什么?"
娇娘说:"我怕忍不住流下泪来,被爹妈看到。"
申纯抱着她说:"我也怕忍不住流下泪来,那就别送了吧。回成都后我会立即给你来信。"
申纯回家后,事情又有了变故。他的叔父因故没有去阆州。申纯闲在家中,十分思念娇娘,成日郁郁寡欢,茶饭不思。他的爹妈认为他病又发作了,申纯顺水推舟要求再次回眉州舅舅家养病。
到舅舅家后申纯一直看不到娇娘。他怀疑娇娘变了心,有意躲着他,又气又急,突然间"病"又加重了,成天不吃不喝躺在床上。舅舅找了几个医生给他看病,都说他是"考场失利,心绪不宁"。无人知道他患的是相思病。
几天以后,舅舅外出办事,申纯走出房门,希望看到娇娘。他刚到廊坊走了几步,娇娘就出现在他身后。娇娘对他说:"三哥,我知道你患的什么病。但是自从你走后家里好像发现了我们的来往,母亲提醒我说'你已经不小了,以后要少和男孩子来往'。因此你回来以后,我不敢轻易来找你。碰巧今天爹爹出去了,母亲在房里不会出来,我才有机会来找你。"
申纯环视周围见没有人,就拉住娇娘的衣袖要拥抱娇娘。娇娘推开他说:"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万一被人发现就不得了啦,不如我们进屋去谈。"
申纯拉着娇娘正要进房,突然两只燕子叼的泥团掉在申纯头上,娇娘挣脱申纯的手去赶燕子,正在这时舅舅的侍女湘娥出现在她面前。娇娘大吃一惊,申纯快步跨进房去,湘娥才未看见他。
晚上娇娘偷偷溜进申纯房中,对申纯说:"熙春堂也不是我们约会的好地方了,从路径上看,从熙春堂后到我的房后并不远。我身边只有飞红和小慧两个丫头。小慧是我的心腹,我的事她不会向别人说,你不用担心她。晚上我支开飞红,半夜星稀月黑,你可以到我的房里来,我打开后窗迎接你。"
申纯说:"这当然是个好办法。但是我怕被人发现,有损名声。"
娇娘骤然色变,嗔怪着说:"事已至此,你还怕什么!人生如白驹过隙,天下像我俩这样钟情的人能有几个?即使事情败露,我当以死为快!"
申纯坚决地说:"你都不怕,我还怕什么呢!"
半夜时分,申纯翻窗进入后花园,通过春熙堂,再进入娇娘的后花园,急步跑到娇娘窗下。他见娇娘坐在窗前忧心忡忡,他即越窗而进。娇娘又惊又喜,拉着申纯撒娇地说:"干吗不先叫我一声,吓死我了!"随即将申纯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两人无语地对视几秒,娇娘就情不自禁地倒在申纯怀里。两人拥抱一阵,申纯就抱着娇娘进入罗帐,不顾一切地偷吃"禁果",不慎阴血染红了申纯的衣袖。两人快活完了以后,娇娘剪下那块衣袖说:"留下它作为将来的凭证。"
一会儿晓鸡齐鸣,娇娘对申纯说:"你快回去。以后每晚你都可以来我房里,不要像前次那样又睡着了,让我白等。"随即她作了一首《菩萨蛮》:
夜深偷展窗纱绿,小桃枝上留莺宿。花嫩不禁抽,春风卒未休。千金身已破,脉脉愁无赖,特地祝檀郎,人前口谨防。
申纯立刻咏了一首词作答:
绿窗深伫倾城色,娇花蕊展秋波溢。一笑入罗帏,春心不自恃。雨云情散乱,弱身羞还颤。以此问云英,何须上玉京。
自此以后,申纯每夜都会潜至娇娘房中幽会。如此一个多月,都没人知晓。
两人欲火中烧,毫无故忌,无意间被丫鬟飞红与湘娥发现。娇娘收买了这两个丫鬟,才没有将此事泄露出去。
不久,申纯又接到家信,父亲催他回成都。两人自是难舍难分。申纯回成都后又装起病来。医生诊治说他并无疾病,只是心绪不安,不思饮食。申纯的母亲发现儿子每次回成都就生病,到眉州病就好了,颇觉蹊跷。有一天她把申纯叫到房里问:"纯儿,你给娘说真话,你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妈,我喜欢表妹娇娘,你能成全我们吧!"申纯摇动着母亲的手说。
"你这孩子,喜欢表妹就早说嘛!只要你喜欢,我们派人去提亲就是了,何必装病呢!"母亲用手指戳了一下申纯的头说。
申纯高兴地说:"谢谢妈,谢谢妈妈!"
申纯的父母认为,他们两家既门当户对,又亲上加亲,再好不过了。因此立即请媒人前往眉州说媒。
媒人出发时,申纯托媒人暗中给娇娘带去信说:"离眉州半月来,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我俩幽会时的柔情蜜意。上天垂怜,父母终于答应派人前来说媒。倘若二老不嫌学生庸陋,张生与莺莺的西厢美事,何能与我们相比呢!好事在即,喜不自禁。希望我们共同推进,早日玉成。冬天即到,善望珍重......"
媒人带着书信到申纯家,将提亲的事说了后,王通判说:"申纯这孩子英俊潇洒,才貌双全,成熟干练,老夫能得到这样的女婿,实在是我家的福分。但是《宋律》规定:'其父母之姑舅,两姨姐妹、若堂姨、母之姑堂姑,姐之堂姨及再从姨堂外甥,女婿并不得为婚姻。违者各杖一百,并离之。'《宋律》写得明明白白,我身为朝廷命官,不能知法犯法。虽然上月申纯来我府上,我很喜欢这孩子,但有碍于法律,我不敢有联姻之念。请媒人回去向妹妹、妹夫说明我的苦衷,多加体谅。"
第二天王通判设宴款待媒人,娇娘出席作陪。娇娘听说提亲不成,很是伤心,但又不敢向父母请求。酒席将尽时,娇娘借故走到媒人面前,媒人乘机问:"你就是娇娘?"
娇娘低声回答说:"我是娇娘。"
媒人低声说:"申公子有信。"
娇娘接信时,泪水扑簌簌向下流,很快将信接过藏在衣袖里。媒人为之感伤。
第二天媒人再去向王通判提亲,王通判言词强硬地说:"并非我不玉成,而是法律不可违。难道要让我丢官去职吃刑杖吗!"
媒人自知此事再无回旋余地,只得告辞。
王通判挽留说:"虽然提婚不成,但也要感谢你的一番美意,你在我这里休息一天,明天我派车送你到码头。"
当晚王通判又设宴给媒人送行。娇娘有意坐在母亲和媒人之间。她揪住一个机会悄悄对媒人说:"请你转告三哥,离合缘分乃命中注定,请三哥不要因为提婚不成而苦恼,更不要因惦记我而耽误前程。我们年龄都不小了,时不待人,希他珍重。如有机会,他能来看小妹一眼足矣!"说完她又转过身去擦泪水。随即从衣袖中掏出一张诗签,偷偷交给媒人,请她转交申纯。
媒人回到成都把提婚不成的原因禀明申纯的父母后,又偷偷将诗签交给申纯。申纯的父母认为哥嫂说得在理,也就罢了。
申纯回房将诗签展开一看,一首《满庭芳》词曰 :
帘影筛金,簟纹织水,绿阴庭院清幽。夜长人静,消得许多愁!长记当时月色,小窗外,情话绸缪。因缘浅,行云去后,杳不见综由。殷勤,红一叶,传来密意,佳好新求。奈百端间阴,恩爱成休。应是朱颜薄命,难陪伴俊雅风流。须相念,重寻旧约,休忘杜家秋!
申纯反复吟咏这首词,品尝其中的柔情蜜意,当他吟到:"长记当时月色,小窗外,情话绸缪"时,不甚感伤,凄然泪下。
成都府艺妓丁伶伶花颜月貌,聪明伶俐,演唱技艺超群,很受达官贵人们的青睐。申纯英俊风雅,能诗会文,过去丁伶伶对他情有独钟。申纯回成都后,丁伶伶多次派人送信给他,请他到艺院去听演唱。申纯思念表妹,多次拒绝了丁伶伶的邀请。
申纯的好朋友陈仲游看到申纯成天唉声叹气,对月伤怀,强拉他到丁伶伶家消遣。他们到丁伶伶家,丁伶伶非常高兴,又是端茶敬酒,又是唱曲起舞,情切切,意绵绵,殷勤接待,关怀备至。然而申纯却一言不发,面壁而坐。对丁伶伶冷若冰霜,再无往日的柔情蜜意。丁伶伶感到奇怪,婉转探询其中的缘由。但申纯仍支言不语。丁伶伶以为有陈仲游在,申纯不便启齿,于是就找来一位艺院姐妹单独邀陈仲游去房内喝酒,自己则留在房中陪申纯。晚上她在床上百般柔情,终于动摇了申纯的痴心。申纯将他和娇娘相爱,提亲不成的事说了后,丁伶伶问:"娇娘是谁家的女子?"
申纯回答:"是眉州王通判的女儿。"
"她长得漂亮吗?"丁伶伶问。
"她貌若西施,美赛贵妃,自有特别风韵。"申纯说。
丁伶伶沉思片刻后说:"她是不是有个大名叫莹卿?"
"你怎么知道?"申纯惊奇地问。
丁伶伶说:"前不久帅府公子征婚,不以门第高低为重,只要求仪貌长得特别美丽。帅府花了数千两银子,请了十个画师,到附近十个州县去选美,凡看到美貌的姑娘就将仪貌画下来,拿回府供帅爷和公子挑选。现在已经选回九幅画像。我在帅府唱曲时,曾看到过这些画像。其中有个姑娘,色莹肌白,眼长而媚,梳着合蝉髻,面带忧伤愁眉。我问帅府公子她的名字,公子说,那姑娘学名莹卿,小名娇娘。她是你所爱之人吗?"
申纯大吃一惊说:"是的,就是她!"
丁伶伶说:"怪不得你现在不把我放在眼里,原来你爱上了她。的确,她比我美,我也想见到这位美娇娘。如果你有机会再见到她,求你将她穿的旧鞋带一双给我,作为纪念,我也就满足了。"
丁伶伶提到娇娘,又勾起了申纯对娇娘的思念。回到家他相思病发,卧床不起。父母前去探病,他假借鬼魅缠身,难逃一死。申母十分着急,请法师前去驱鬼。申纯暗地里收买法师,让法师说"此病非得到外地避鬼",他这招果然灵验。父母真的答应了他再去眉州舅舅家住一段时间。
申纯一到舅舅家,就在秀溪亭与娇娘巧遇。两人久别重逢,有多少知心话想说。但想到应该先拜见舅舅、舅妈,不便在亭中久谈,就要进中堂见舅舅。娇娘阻止道:"三哥,不必着急,我父母今日被邻居王士承邀请去天宁寺赏牡丹去了,要到晚上才回来。你暂时在此休息一会。"说着她就拉申纯和她并排坐在亭子内。然后问申纯:"三哥又来做什么?"
申纯脸上微带嗔色说:"我俩分别后,好像你就把我忘了。你不知道,我回成都后,如坐针毡,寝食难安,春花秋月,风台雪榭,无一不牵动我的情丝万缕,恼人心肺。不得以,我才借口避灾前来与你约会。你却问我'又来做什么',你的话太伤我的心了!"
娇娘惭愧地说:"三哥之心果然金石不渝,我该如何报答你呢?"说完就倒进申纯怀里。
他们不敢在那里亲昵,娇娘站起身来拉着申纯回到申纯原住房间。申纯抬头看到以前他留在壁上的诗词怅然若失,又提笔写了一首《鹧鸪天》:
甥馆暌违已隔年,重来窗儿尚依然。仙房长拥云烟瑞,浮世空惊日月迁。浓淡笔,短长篇,旧吟新诵总愁牵。春风与我浑相识,时遣流莺奏管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