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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绻绻故人情

一夜难熬。张援平生第一次没睡好,要不,他还从来不知道,人还有睡不着的时候。

天才卯牌时分他就起床了。随后张县令也起来到屋外,见儿子起得这么早,老子还差点感动得流泪。

张岩觉得儿子已经老成了不少,对世事也能够做得让人放心。唤儿子过来说,五原郡府离我县署不很远,所以还有些时间,让你和义弟把酒饯别。爹已替你备了酒菜,吕布出监后,就在后堂设宴,由你和杜鹃姑娘陪吕布叙叙。爹就不过来了!张援没想到老爹还留着这份心,当下说道:“多谢爹!”

杜鹃也来得早,不到一盏茶工夫,她就到了。她的眼睛不像平时那般照人,似是被一些黑色雾围住。

然后就一起往南狱。

牢房里头已经有两个禁卒在给吕布戴了枷,锁了手铐。另外有两位公差站在两侧,吕布的那把玄铁剑,就佩在了一位公差身上。见张援和杜鹃来到,吕布只是笑了笑,却不言语。直到禁卒、公差他们忙完,这才坦然说道:“兄长,杜鹃姑娘,受累了!”

叙话不久即出了牢房。这时王县尉也来了,张援抱拳口称师父,县尉说:“公子放心!这两位公差,平时做人很好。县令老爷也已经吩咐路上好生照顾,由他们送吕布,绝对没问题!何况郡府离县署不过三四里地!”

张援又问了师父一些细节,才知道这犯人一路上只能是徒步,自然不得佩剑,只能让公差替他带着,等到了郡府再上交,直到郡府放人,这把玄铁剑才能物归原主。

张援的不放心主要源于读过《水浒》,知道林冲还有武松的发配途中的所遇险情。吕布此时之情景,真是像极了电视剧里头林冲或武松被发配途中的情景。张援心里不由得就对老爹又有了几分不满。他想,要不是老爹如此古板,而且太过私心,就怕弄不好丢了乌纱帽,吕布兄弟才不至于受这份苦呢。

幸好吕布见到众人之后,始终面带微笑,他这才心安。吕布好像消瘦了许多,但一双虎目还是炯炯有神。

于是来到后堂,张援对王县尉说,“师父,我爹已备下酒菜,让张援和杜鹃陪吕布叙叙。所以恳请师父给吕布开枷去锁,待要走的时候再披戴锁铐,不知可以吗?”王县尉点了头,挥了挥手,那两公差哪敢怠慢,连忙给吕布开了枷去了锁。

吕布对自己的事没有过多的忧虑,给人的感觉总是生气勃勃的。相形之下,倒是他们两人精神上有些低落,杜鹃就像因缺水而蔫着的花,张援也是情绪不佳,多少有些萎靡不振。

虽说这五原郡府离此不算远,但终究是更高一级的官府,那边又没有熟人,所以将来见面就不那么方便了。当然众人都希望和祝愿吕布能够平安释放。吕布当下就说了,如果平安无事,就会马上到张府和杜府,来找张援和杜鹃的。

不久,膳房里新来的厨子,还有吴叔、王妈都来了,还来了两个差役,帮忙着将一干酒菜,还有饮食器具整备摆好,安置停当之后,他们就都走了。那两公差本来是侍立于旁边听命。是吕布和张援让他们一起共饮,然后这才六人席地而坐。

张援一边斟酒,一边说,这是我爹专为奉先贤弟而安排的酒菜,还望奉先贤弟休怪吾父迂腐!吕布当即说:“兄长放心,吕布只会感念张叔之恩,不会记念他的其他小事的!”

于是饮酒叙话。张援推县尉说几句,王县尉也不推辞,就即兴说了几句话,那话听在张援耳里,就好像是某位领导在酒宴上作致酒词似地,根本就不切合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心想王县尉要是作文章,一定会是下笔千言离题万里。

就在这时,听见有差役报说,有个叫李肃的求见吕布。

王县尉正要动问,吕布抱揖说:“吕布曾有故交李肃,当年就住我家对面,也就是对门比邻,常有往来,是我少年朋友。天下之大,或许有同姓名之人,就不知道这人,可否正是我的故交李肃?”

张援在旁听吕布如此说,又觉得吕布心思还是比较细密的,不由得点头。王县尉当下传令,叫那李肃进来。果然不久,就见到一人昂然而入,看他身穿青色直裾衣,头上裹巾,倒也一表人材。

此人正是李肃,吕布一见其面,就要站起,是李肃连忙止住。李肃对众人施礼,“各位,在下与奉先是多年老友,今日街上偶闻,才知其中关节,因而迟迟来到,特意相送!”又对吕布说:“奉先贤弟!不想贤弟坎坷如此!”

听李肃之言,又见李肃与吕布寒喧,张援有点觉得李肃正在说着自己的话,自己已经被李肃覆盖了似地。

他自然知道这个李肃大有来头,在三国里头,也占着名字的。当年甘为董卓作说客,劝吕布弃丁原而投靠董卓的,正是李肃此人!但后来又是这李肃,与吕布用计诛杀了董卓。本来也许可以从此在吕布帐下效劳,可是时不多久,却因兵败而被吕布斩首号令三军。

三国里头的这段描写确也令人困惑,那时有董卓女婿中郎将牛辅,引军五千人,欲为其丈人报仇,李肃出马,胜了他一场。可是夜里不备,牛辅劫寨成功,李肃败走三十余里,折军大半。李肃回见吕布时却被拿下斩了,悬头军门。按理说吕布和李肃有故人之情呢,何以一战之罪,立斩不饶呢?其中是不是还有隐情呢?

未来之事,难以预测。但是张援相信,吕布此次斩杀李肃,一定是出于公心,而非私情。

吕布跟张援还有杜鹃介绍了李肃,然后跟李肃介绍说,张援是县令的公子,自己的结义兄弟,而杜鹃姑娘则是神医杜鹤翔的千金,自己最好的朋友。然后又介绍了王县尉和两位公差。

李肃笑着说:“哎呀,要是赶得早,或者赶得巧些,我李肃说不定也跟吕奉先做个结义兄弟!”

吕布却正色道:“兄台不必如此,凡事都随缘随份,又岂可强求?”李肃见吕布说得认真,也就慨叹了一句,说:“未能与奉先贤弟结拜,诚为憾事!不过一切随缘,这话确也说得在理!人间多少事,从来勉强不得呀!”

当下说着坐地入座。张援为其斟酒,随即举杯说道:“多谢李肃仁兄对我奉先兄弟一片心意!敬请仁兄满饮此杯!”这时杜鹃也对他施礼,举杯饮了一小口,却不说话。

当下说话喝酒,酒饮三杯之后,张援突然发现,李肃注意力常在杜鹃身上,须臾之间,已经对她三次端详了。张援有些恼,心想三国里头并无叙写李肃好色,这李肃怎么回事?但再想想,李肃长年在军中,在边地征战守卫,再加上是在董卓帐下。所以他好色应该说也不战斗为奇的。看来董卓帐下,怕是没有不好色之人了。尽管如此想,但心里甚是不愉。

这时吕布对此似无察觉,几句话后,问到李肃,将来有何打算。李肃说当今时势,迟早将会大动荡,是男儿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哪。

见身边穿着袍服的王县尉对此并无指责,就又说自己很想投军,只是因为老母去岁亡故,还将为之在山上守坟,所以现在还有牵绊。吕布感叹之余,问及在何处守坟。李肃说在西山半山处,修茅屋,种菜田,已经近半载未进城了。所以这才迟迟不知奉先贤弟之事。

吕布问李肃若是投军,将往何处。李肃当即说:“最想到董卓军帐投效,就希望有朝一日能在董仲颖帐下听令。”

张援听了大惊,只听吕布说:“却是为何?”李肃朗声说:“董仲颖当世之英雄,陇西道上,谁不钦服健侠之名!”吕布听了之后,当即赞道:“李肃兄果然见识不凡!吕布要不是陷此境地,亦当作兄台之想,立赴董仲颖军中,不愁无处效力!”李肃也连忙口称真是英雄所见略同。这的确是让张援好生感慨。

正说得入彀,吕布面前酒杯突然砰一声打翻在地,梁上似是掉下一物在案上,一看,竟然是一只身上沾泥的雏燕,正无奈地在扑击着翅膀。而案上也因此溅上了一些白色的燕粪。

这下子倒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哪来的死鸟?真是大煞风景!”李肃说,一手早就过去,扣住那雏燕的脖颈。

“仁兄不必如此!先放开它!”吕布突然说。他的声音里头除了感染魅力之外,还有一种倔强的东西。李肃的手放开了。

吕布双手把那只雏燕捧了起来,然后举头看梁上,看到上面一个大泥巢,巢口探出一张鸟嘴来,于是呵呵笑起来。

“不要急,让我送你回家!!”说到这里,只见吕布朝东行了两步,突然贴壁附柱,龙游而上,然后顺着横梁滑行而至巢边,将那只雏燕送回了泥巢。这只是在转眼间的举手投足,让众人看得眼花缭乱,不过最终赢来了一片喝彩。

王县尉说:“好身手!”

吕布连忙谦道:“县尉过奖了!”

这时杜鹃已经把案上的秽物清理洁净了。于是重整觥筹,再行开怀畅饮。两公差好像有些急了,其中一人屡屡向王县尉示意时候不早,但是县尉仍然微笑着。

李肃突然慨叹道:“奉先贤弟宅心仁厚,且武艺高强,李肃叹服!诸位,今日为奉先饯别,此情此景,不可无诗。李肃不才,愿为吟咏。”

语毕,突然起而吟道:春日迟迟,花影悄悄有美一人,秀姿窈窕

情恨绵绵天涯渺渺美人去兮山川寂寥吟毕,吕布赞道:“仁兄,吟得好!吕布当浮一大白!”说罢,让杜鹃斟满杯,而后举酒一饮而尽。

张援见此,不禁也跃跃欲试,说:“李肃兄好才情!张援不怕贻笑大方,也愿吟上几句,为诸位,为我吕布兄弟助兴!”

原来张援见李肃乃浅薄好色之辈,所以有意想跟他来个PK,而且他也是有恃无恐,觉得自己腹中不知有多少名诗佳句,简直就是藏着一个诗库。他还怕了李肃不成!却没想到自己竟然在古人面前玩抄袭,自欺欺人。这主要是他喝了不少酒,这酒嘛,让他晕了!

他也学着李肃的样子,昂然而站了起来,吟道: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

他突然也想到来个改头换面,他其实记不起来这是李白的一首诗,却只知道是唐诗,吟诗开始之后,才发现自己吟的是五言句,觉得不妥,于是迟疑,便一下子脑子空白,短路,记不起来这后面的诗了。

吕布见他迟疑,脱口而出:“绻绻故人情。”

张援松了一口气。于是就此作罢,因为四句已经成诗了。李肃当即喝采说接得好,可谓是妙接自然。这连后来又记起来后面句子的张援之,也觉得吕布这句诗,几乎都可以评优了。

于是众人交口称赞,催着要吕布也吟上一首。吕布也站了起来,不过这一回他十分严肃,说自己刚才确是兴至顺口,其实吕布确无诗才,就饮酒以谢罪。说着,便又斟酒举杯。

这一杯酒饮尽之后,吕布又说道:“多谢诸位为我吕布饯别!现在时候不早,吕布还是罪人,不敢耽误公差的要务!吕布就此别过!”

这一着连王县尉都意料不到,就这么短短的时间内,他突然对这位年青人由衷地钦佩了。

王县尉让两公差仍是给吕布披枷戴锁,然后交代了两句之后,就先行走了。于是张援等三人陪着吕布和两公差,一路往大门行去。

故人难留,说不得洒泪分别。出了县署,吕布的身影已经不见,他们还是愣愣地待在县署门口,好像被定身法定住了似地,不能动弹。许久,直到听到李肃说:“张公子,奉先已经走了,我李肃就此告辞!”

张援这才回过神来,“仁兄请便!”见李肃也不见影子了,这才对还在出神的杜鹃说:“咱们回去吧!”然后不觉间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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